李百合本以为自个儿这辈子平平安安当个农妇就过去了,没想到日子过到一半,又要捡起上辈子的差事,不由有些好笑。
她给宋好年说动,心中已愿意在太平县办个女学,一来帮大姑子小姑子忙,二来也算为天底下女子做些好事,给她们多条活路。  要办学可不是简单事体,京城那所女学乃是长平公主一手操办,昭仁长大时它已建好,因此百合有些担忧,得空便与她说:“要我主持女学也简单,可你到底是个啥章

程?”

昭仁孤零零一个人,就是身为郡主有天大能量,使不出来也没用。

谁知昭仁早有准备,笑道:“我离京时,大姐已在京城招募教师,决计不会作弄你。如今咱们只需放出风声去,先叫附近人都晓得要办女学,再慢慢筹谋起来不迟。”  百合自个儿思绪还没理顺,先拣最要紧的问她:“既是大姐预备先生,我再不问,可这女学修在哪里?学生从哪儿来?读完课程的女学生要咋安置?县里女学定没法与

京城同一个章程,譬如学生吃饭、住宿,都得另外想法子。”  昭仁点点头:“我说你不错,果然没叫我失望。”她走到屋里,不一会儿拿着一沓纸出来,递给百合道,“离京前我与大姐将办女学的问题全都列出来,写在这上头,咱

们只管挑拣能用到的去思量,差不多也就足够。”  长平公主乃是皇帝亲自教养,能力心性不输男儿,便是比太子也不差啥,她亲自出手,那纸上一条条列出来的问题框架极为明晰,比百合自个儿想的更深远,也比昭

仁更有条理。

昭仁说:“你别看我这些日子憨吃憨玩,我晚上做梦都在想这些个问题,不住掉头发,二嫂,你得替我想个法子让头发长出来。”

百合捞起一缕昭仁头发,乌润亮泽,丝毫看不出瑕疵,但小姑子撒娇,做嫂子的不能不理会,她道:“待会子磨点黑芝麻,给你煮芝麻馅儿汤圆吃。”

这不是该吃汤圆时候,不过全天下只有宫中才会按照时令吃东西,民间随便得多,只消家中吃得起,随时想吃啥都成。

昭仁笑嘻嘻道:“多谢二嫂,那我就等着吃汤圆。”说完又对着那沓纸皱眉沉思,不时写写画画,勾画未来。

太平县这所女学,也是昭仁头回办女学,只消能好好建起来,她自然能学到许多经验,将来再往别处推广,事半功倍。  她出京时跟长平公主夸下海口,要是回头这女学建不起来,不说她没脸面见大姐,就是大计也得受到影响,因此昭仁十分慎重,这些日子不光在外头游玩,也是在体

察当地风土民情。

芝麻养发美容,最是滋养不过,百合招招手叫来含艾跟含芳,叫她两个剥花生,顺嘴教她们个谜语:“麻屋子,红帐子,里头住个白胖子。”

这谜语不雅致,透着一股子民间粗俗,小姊妹两个不禁咯咯笑起来,一边剥花生,一边拿手指头拨动白白嫩嫩的花生仁,“白胖子,哈哈!”

她们手指嫩,剥不了多久就要发红发烫,还是和圳上去帮忙才剥完。

蛮女跟两个丫头不住咋舌,悄声说:“娘子心真大,那样的贵人,真个叫做家务活儿。”

不曾想百合听见,回头道:“我们家的孩子啥都会,做点子事情算啥?总不能长成五谷都认不得的人罢。”

和圳不住点头:“知易行难,我要亲手做这些事情,才晓得农事艰难。”

黑芝麻用簸干净砂土石子儿,再淘洗干净,在锅里焙干焙香,每个孩子吃一小撮,嚼得满嘴生香。

花生也一样在锅里焙香,嚼起来比芝麻还香,两样掺和到一起,在小石磨上慢慢磨出来。  旁人当这是做家务,这几个皇孙只当在玩,嘻嘻哈哈地抢石磨,连含芷都磨了一阵,她力气小,磨出来颗粒粗大,如真也好奇想玩,好在常娘子引着如纯把他带开,

如真心想弟弟比石磨好玩,犹豫一下,跑去玩弟弟。

磨好粉,加雪花糖进去拌匀,再一点一点混入上好的雪白猪板油。汤圆馅儿想要流沙,猪油不能少。

馅料拌好,坠到井里去湃着,好叫猪油凝固变硬,包起来容易些。

再把糯米粉揉成剂子,又白又软,宜安捏一个糯米团子走到如纯跟前比一比,哈哈大笑:“纯哥儿真像糯米团子!”

如真看宜安把一团糯米在手心里滚来滚去,顺手把弟弟在炕上滚来滚去,亏得如纯性子好,也没给他欺负哭。  要包汤圆时,上到昭仁、下到如真都闹着要学,百合没法子,一人给他们一团剂子,在手心里压扁,舀一团揉圆的馅料搁在上头,拿糯米皮裹上芝麻馅儿再滚圆就成



说着简单,也就昭仁、宜安跟和圳三个做成,其他几个不是还遗留半拉馅料在外头,就是搓得太用力,把糯米皮搓破,跟馅料混成一团。

如真这皮小子不肯好好洗手,把个白团子搓成灰团子,他还咯咯直笑。

百合伸手在他鼻尖上点一点,“别祸害汤圆,你搓如纯去。”

如真招呼哥哥姐姐们一起搓如纯,弟弟白嫩嫩软乎乎,搓起来可好玩啦!  汤圆下锅煮到浮起,连汤盛出来装在碗里,淋上前儿刚腌的桂花蜜,香气扑鼻。孩子们一个碗里只得四个,大人略多些,也就六个:糯米不好克化,吃多只怕肚子不

舒坦。

孩子们吃汤圆须得有大人看着,免得烫到。嘱咐他们先小心咬破皮,等里头馅料流出来,再小口小口吸啜。

糯米皮清甜滑韧,里头裹着甜蜜蜜的馅料,馅儿一包油香,又烫又甜,花生碎增加香味层次,一边吹一边吃,要是甜得腻味,喝口汤刚好。

这不是正经饭菜,正好当下晌点心,晚饭迟些吃无妨。

百合怕不消化,嘱咐蛮女煮山楂红糖水,晚饭时吃,正好开开胃。

她们这里女人孩子吃得香甜,宋好年也没落下,他正养病,百合恨不得一日逼他吃五六顿进补,但凡孩子们有零嘴儿,也给他吃。

宋好年常笑着说:“你倒拿我当个孩子。”

百合便抢白他:“你要是没病,我想那你当如真养也没法子。”

昭仁在旁看着,笑得肚痛,她见过皇伯父与伯母举案齐眉,恩爱非常;也见过父王与母妃琴瑟相和,两心相知;二哥与二嫂又是另外一样情形。

这几对夫妻虽身份不同,相处起来更是天差地别,但夫妻二人对视时,那等甜丝丝的味道,直要将旁人也淹死在里头。

昭仁自个儿不想嫁人,不过看着二哥二嫂这般,也很有意思。

昭仁先前抱怨自个儿掉头发,往后日子里,黑芝麻、黑豆就没断过,好在百合心思巧,弄得花样百出,她也没吃腻。

百合要跟京城小姑子一道办女学的消息传到镇上,就好似在油锅里泼进一勺冷水,登时炸开锅。

亲近人家不用说,杏儿头一个跑来说:“婶婶,学校办起来,我也要去上学!”

百合摸着她头发道:“定然少不了你。”忽然想起杏儿头发总有些发黄,又赶着她也吃一碗黑芝麻糊,“回去同你娘说,多给你吃这些个东西,好养头发。”

旁的亲朋虽不大看好办女学这等事,到底不给百合拆台,只装不晓得。

谁知这些个人里头,独有个宋秀秀不一样,她带着圆圆来问:“二嫂,你那女学啥时候能办起来?到时候我能把圆圆送去不?一年要多少束脩才够?”

她已盘算着攒束脩哩。

百合有些奇怪:“我只当你最恨读书人……”  宋秀秀笑道:“我是恨柳如龙那王八蛋不假,可世上这么些读书人,也不是个个都坏。我看着,读过书的人就是格外明理些,当日我多糊涂,要不是你大度,我跟圆圆

哪能活得到今日?”  “往常我把圆圆送来给你带,是占你便宜,”宋秀秀不好意思道,“我想着,你要办学堂当先生,我就把圆圆送去当个女学生,不说学你几分本事,只学个眉高眼低,也

算她的造化。”

百合笑道:“你听听,这学堂还没办起来,我已得着两个女学生!”

昭仁哈哈笑:“我们不嫌人多,到时候自有法子。”

宋秀秀得着百合保证才安心,这些日子农庄上没啥活,她就靠浆洗衣裳,给人做些杂活度日,过得虽清贫,也像模像样。

余下人等可就不这样想,就连柳老爷都特来寻宋好年,与他分说女人见识短浅,不配读圣人言。

宋好年心说,皇伯父都高兴女人念书,你偏说不配,我自然信皇伯父。“我听妹子说,女学里头专门有教材,并不是圣人言。”

柳老爷越发惊讶:“既不是圣人言,又怎能著书立说?”  宋好年道:“你又不许女人读圣人言,又不许女人念别个书,依你说,女人竟是糊涂不明道理的好?这样的女人娶来家,是要兴家旺家哩,还是要做搅家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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