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里天气渐凉,丹桂飘香,正好做桂花藕粉吃,桂花香气沁人心脾,藕粉细滑,再添一勺蜂蜜进去,香得如真几个孩子连正经饭都不想吃。
京城加急送来两篓肥蟹,竟还一个个鲜活,蛮女吐舌头:“这一个倒有多半斤重,咋养出来的?”

这是贡品,自然与凡品不同。

挑几只刷洗干净,拿丝线缠起足钳,蒸上一笼,一刻钟就熟,拿出来蘸姜醋吃。

剩下的养在水缸里还有三五日好活,留着慢慢炮制。

螃蟹大寒凉,百合怀着身子不敢吃,闻着香气馋得厉害,还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道:“可惜腊八醋吃完没再酿,要不然那个配螃蟹更香。”

宋好年看得直心疼:“要不都送出去,放在家里你成日看着眼馋难过。”

“我不能吃,你还要吃哩,你瞧你儿子,口水都拖到地上。”统共两篓螃蟹,给要紧亲戚们一家送五六只,他们实剩不下多少。

有身子的人嘴馋,再加上百合本就爱这些个好吃的,看宋好年拿小勺子挖出黄澄澄蟹黄,蘸点醋喂给如真,如真吃得生香,两只眼睛都眯起来,百合不仅有些焦躁。

杏儿在一旁对付蟹钳,这螃蟹钳子里都是满当当的肉,又嫩又香,就是不好剥,她剥出来一条先喂给圆圆,圆圆啪嗒着小嘴也吃得香甜。

百合心里委屈,摸着肚子道:“你这小没良心的,等你生下来,娘要好好吃顿蟹。”  宋好年禁不住笑,给如真喂一直螃蟹,估摸着他吃得差不多,又哄他喝两口姜糖水暖肚子。姜糖水有些辣,味道不大好,如真见是爹喂来的,一点儿疑心没有,才喝

下去就捂着小嘴要哭。

宋好年连忙道:“不哭啊,你看圆圆。”

圆圆正欢快地喝姜糖水,这孩子一点儿不挑食。

如真一愣,疑心这东西还挺好喝,是自个儿喝错,又指指宋好年手里的碗,皱着小眉头再尝一口,辣得“嘶哈”直吸气。

宋好年照料儿子吃完,跟杏儿说:“你吃你的,我看圆圆差不多了,这东西不敢多吃。”

百合奇怪:“你咋一点儿都不吃?”

“你吃不着,我吃你馋着,不像话。”宋好年心想,媳妇还怀着他的孩子哩,哪能让她那样委屈。

百合愣一下,倒是不委屈了,站起来笑道:“螃蟹还多,你不吃反浪费,这东西又不能热。我叫蛮女给我炒道赛螃蟹去。”

蛮女在厨房也有螃蟹吃,见百合过来,连忙用绿豆面子洗手去腥气,听百合说了做法,道:“听着也不难,我先炒一盘试试。”  水里泡发干贝,取几个每日里新收的鲜鸡蛋,蛋清、蛋黄分开打散。黄鱼肉质细腻有韧性,鱼肉切成指甲盖大小的丁,模拟蟹肉纹理,用蛋清、淀粉抓匀。蛋黄里头

掺些咸鸭蛋黄碾碎,假作蟹膏。再把干贝撕成丝丝缕缕,与蛋清在一处混合。

把这几样分别炒匀再混合,用姜末、醋、糖和一点点盐调味,炒出来的赛螃蟹白是白,黄是黄,当真有几分蟹肉蟹黄的鲜美品格。

百合瞧见这盘子菜就松口气:“这些你可别陪着我馋嘴,好好吃你的。”

宋好年这才拿个螃蟹掰开自己吃,蟹肉鲜美,名不虚传。

杏儿好奇地看百合盘中:“婶婶,你炒蟹肉吃啊?”她耳濡目染,也晓得百合不能吃这个。

“这是鸡蛋。”百合笑着搛一筷子喂她,“不信你尝。”

赛螃蟹以假乱真,杏儿道:“我吃着两样东西味道差不多,就是螃蟹更鲜些,不过这个没壳,更方便。”

如真看见他娘喂杏儿姐姐,连忙扭着小身子跑过来,在百合跟前张大嘴:“娘!”

圆圆也跟过来,眼巴巴地看着百合。

百合一人给喂一口,见他两个跟张大嘴嗷嗷待哺的燕子似的,索性取他俩个的小碗来,一人拨上一点,拌些米饭,由着他们自个儿淘澄。

小娃娃只得姜糖水喝,大人吃螃蟹却能热酒来配,热热地吃下去,十分舒坦。李篾匠跟朱氏都能喝两盅,寻思百合不能喝,索性把女婿叫去一道热闹。

如真好热闹,要跟去,百合忙给常娘子使个眼色:可别叫朱氏给如真喂酒。

过后亲朋好友们都收到百合送的螃蟹,一个个绑好装在小篮子里,篮子提手上再用红丝绳打个攒心梅花络子,拿出去好看得很。

各家收到螃蟹,再配点自家的菜,也能轻轻松松过个中秋。

恰好青松要趁着中秋去给他老丈人送些礼物,百合索性让他带些螃蟹去,“这一篮子多些的,给你二姐三姐,死蟹叫她们万万不能吃。”

从朱氏搬来家里,迎春跟她不对付,索性又去县里给腊梅帮忙:“等你生孩子时我回来伺候你,这几日可别叫我见着她。”

迎春腊梅再加上汪小福汪大娘等人,人口比刘掌柜家里多,因此分得多些。

“还有这篮子,给刘掌柜跟月娘,你再买些月饼、石榴之类带去,面上好看,月娘也高兴。”

青松应下,快马加鞭地送去,让大伙儿都尝尝鲜。

宋秀秀应邀来吃螃蟹,带了两个田庄里出的蜜瓜,这东西结果少卖得贵,柳府里也不常吃,她求田庄管事扣她几日工钱,才拿到两个。

一时蜜瓜切开,挖出瓜子,只见瓤肉晶莹,往外散发着蜜甜的香味。

常娘子把蜜瓜切成小片,插上竹签子方便吃,百合笑着谢宋秀秀:“正想吃点爽口的东西。”  宋秀秀说:“你吃着高兴就好,我也拿不出别的啥子。”说着叹口气,“你说世上哪有那样不要脸的东西?他把媳妇打回家去,倒真来求我回去给他当二房,当我是个傻

子吗?”

百合一听就晓得是柳如龙的事情,不禁皱眉:“他咋还缠着你?”  “也不晓得中了啥子邪,口口声声道黄珍珍不守妇道,他虽不能休妻,往后也不会宠爱她,只宠爱我一个,我当二房,比当那大妇还舒坦。”宋秀秀学着柳如龙说话,

不屑地撇嘴,“谁个稀罕他家!”

“别理会,他再来,只管大扫把打出去。”  上回把柳如龙纠缠宋秀秀的消息透给黄珍珍,原想借她手管束柳如龙,谁知闹出好大事情,百合晓得后心惊肉跳,不禁反省自个儿从京城回来后有些轻狂,再不想插

手这些事情。  所幸柳如龙是个废人、黄珍珍给柳如龙戴绿帽的消息传开后,柳如龙走到哪里都有人笑话他,再加上他又受一伤,叫族里逐出后连肚子都填不饱,成日跟个饿死鬼似

的摇晃,就是宋秀秀也自信能打过他。

宋秀秀对他的害怕倒少了些,再见着这人,又敢横眉立目地唾骂他。

宋秀秀道:“我早打过两回,当真解气!就是不敢打死,这人就跟狗皮膏药一个德行。”

宋好年道:“你别急,再过几日他还抓拿不到钱财,就要去求黄珍珍,到时候他两个贱人一道过日子,没你啥事。”

宋秀秀最信宋好年,闻言拍着胸脯念佛:“阿弥陀佛,他俩可别离婚,白头到老一辈子才好,免得祸害别人!”

宋好年这一卦再不错,柳如龙打的主意也不难猜:黄珍珍不能休,他一家子还指着黄珍珍嫁妆过日子哩。

可秀才爹娘早养出一身懒骨头,不肯下地干活,柳如龙自个儿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家中大事小情难道还能指望黄珍珍?

自然要寻一个听话又能吃苦的女人来,给他家当牛做马。

偏生柳如龙身上那点子能叫女人觉得他不错的东西早就没了:前程没指望,童生粮米、族中肉菜都没有,连个男人都不是,嫁给他守活寡吗?

又没个儿子,百年后成孤魂野鬼,逢年过节没得汤饭寒衣,原先还能指望从族中过继,如今柳家族中哪个肯沾他家?就是柳如龙的亲舅舅亲姑妈,都不爱理会他哩。

因此上没有一个女人肯上钩,看都不肯看他一眼——这原也寻常,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人家女家不贪财是一回事,没有把闺女送进火坑还得不着好处的道理。

柳如龙没法子,只得盯上宋秀秀,毕竟这女人原先给他做媳妇时,虽然蠢笨些,干活还成,把他伺候得也舒服。  谁知宋秀秀如今泼辣起来更胜从前,一人高的大扫把挥舞得虎虎生风,两下就打得柳如龙屁滚尿流,捂着脸回家去养伤,哼哼唧唧地想: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好好的女人,一个个都学坏哩!

可怜他一世英名,竟要求着两个不知廉耻的女人,读书人的体面往哪里放?

宋秀秀是不晓得柳如龙这想头,要是晓得,一准儿一口老痰唾他脸上。

倒是那黄珍珍,思来想去自个儿确实跟柳如龙离不得婚:她爹实不想再丢人,写信来与她道,她若叫柳家休弃回家,便收回嫁妆,送她进尼姑庵苦修去。  黄珍珍吓得花容失色,柳如龙上门几回,便半推半就地回柳家去,一家子绝口不提先前落胎事情,假作没这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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