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口子当街干架不稀奇,稀奇的是丈夫打得娘子混身是血疼晕过去,这等差点出人命的事儿放到啥地方都值得说道一阵子。  镇上人虽看不上柳如龙跟黄珍珍夫妻两个人,好歹一条人命,不能眼睁睁看着她疼死,有些厚道人连忙劝柳如龙:“我看你家那口子模样倒像是滑胎,你们成亲这几年
才怀一胎,有个娃儿不容易,快些别打了,带回家去好生养着。”

柳如龙一惊:他哪里生得出孩子?

紧接着眼底泛红,恨不能掐死黄珍珍——他既不能生,黄珍珍这一胎打从哪里怀上?  旁人不晓得内情,还好声好气道:“有一胎就有第二胎,这个能不能保住两说,万一保不住,是他跟爹娘缘分不足,往后还会有。去庙里烧两柱香,保佑他下回还托生

到你媳妇肚子里。”

正说这话,刘郎中赶来,一看黄珍珍模样就道不好:“这才有孕的人,你下死手打她干啥?”

柳如龙牙关紧咬,牙齿咬得咯咯直响,额上青筋迸出,样子十分吓人。

刘郎中见他这样,只当他担忧黄珍珍,心道这人倒还有两分良心,连忙蹲身给黄珍珍诊断,果然是滑胎。

如今这一胎是保不住,要是放任不管,只怕黄珍珍这条命也得丢掉,刘郎中当机立断,招呼柳如龙:“把你媳妇抬回家去,我给她施针开药。”

滑胎最怕两样,一是出血不止,二是宫胞残留,施针开药都是为处理得更干净彻底些,免得损伤母体。

谁知柳如龙退后两步,冲刘郎中摇头道:“我不救她。”说完竟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开。

刘郎中这辈子都没见过这等人,一时间目瞪口呆,又看黄珍珍身下血流不止,只得叫几个柳家近支族人搭把手,用条长凳把黄珍珍抬回去。

好好的儿子儿媳出门,没过多久儿子先鼻青脸肿地回来,秀才娘正围着柳如龙问长问短,柳如龙不耐烦道:“话咋这样多,闭嘴!”

不多久儿媳也给人血淋淋地抬回来,秀才娘差点儿吓昏过去,上前一叠声地问:“这是咋哩?”

刘郎中道:“你儿子打的,你倒是给句准话,这人还治不治。”

“治!”秀才娘还不晓得柳如龙为啥把黄珍珍打成这样,心想亲家是个举人老爷,要是自家打死他闺女,只怕不能善罢甘休。

族人把黄珍珍抬到他家床上,就飞也似的跑了,生怕惹上麻烦。刘郎中叹口气,叫秀才娘:“我得给她扎针止血,你来帮忙。”

柳如龙在隔壁屋里道:“让这银妇死了算了!”

秀才娘连忙上前给郎中帮忙,褪掉黄珍珍外头衣裳,忽然发现她下身满是血,她是生育过的人,有经验,登时惊叫起来:“这咋回事!”

刘郎中没好气道:“滑胎,你儿子打的,你孙子就这么没了。”  秀才娘清楚自家儿子生不出孩子,黄珍珍跟柳如龙少说半年没同房过,黄珍珍肚子里这个必然不是她家的种,急忙说:“这不是我孙子!”说着撇下黄珍珍,“这个银妇

,果然死了才好!”

刘郎中长年累月行医,啥怪事没见过?见柳如龙跟他娘态度如此,心中就有些计较:莫不是这黄珍珍在外头偷人?  人命关天,别人家的事情他不管,命还得救,秀才娘不展手,一旁黄珍珍的丫头倒愿意帮忙——黄珍珍在柳家横行霸道,柳家人恨她,也连带着恨上这丫头,万一黄

珍珍有点啥事,这丫头也要倒霉。

刘郎中施针下去,慢慢止了血,叹口气:看这样子,柳如龙一家子不会给出诊费,他这一趟就算白跑。

他从自个儿药箱里拿出纸笔写药方,一剂排胎胞恶露,一剂补血养身,让丫鬟自拿钱去药铺买。

丫鬟为难道:“我们小姐的钱都锁着哩,钥匙在她腰里,我可不敢取。”说着就上去唤黄珍珍,“小姐,醒醒!小姐……”

半晌,黄珍珍“嘤”一声转醒过来,睁着两眼空茫茫地看屋顶,丫头急得直叫她,又过一会子,黄珍珍才回神,腹中疼痛难忍,不禁惨叫起来。

刘郎中又给她施针止疼,黄珍珍疼得满脸汗,勉强拉住刘郎中手道:“大夫,救命!”

刘郎中道:“你且好生养着,你还年轻,月份也不大,容易养回来。”

黄珍珍脸色煞白,满脸豆大汗珠,又惊又俱,在枕上摇头哭道:“大夫,这家子人要杀我!求你……求你去我娘家,叫家丁来接、接我回去!”

她上气不接下气,模样着实凄惶,刘郎中只道黄珍珍胡思乱想,劝她:“你爹是举人老爷,哪个敢杀你?你别乱想,好生养病。”

“大夫!”黄珍珍死死揪着刘郎中衣襟不放,“这个孩子不是柳如龙的种,他们家连亲闺女都敢杀,更何况我?只求你救我一命,我必定百倍千倍报答你!”

刘郎中一阵心惊肉跳,想起当初柳如龙一家子要溺死圆圆、勒杀宋秀秀之事来,圆圆还是柳如龙亲闺女哩,照黄珍珍说的,这是个外头的野种,她哪里还有活路?

可刘郎中也不晓得黄珍珍这等给丈夫戴绿帽子的女人该不该救,一时踟蹰不前。  黄珍珍一见他犹豫就晓得有门,连忙说:“我爹是举人,我汉子连个秀才也不是,大夫你休要怕他,只消你去我家带个话,救我一命,往后我再不纠缠,还要报答你。



刘郎中听这话有理,再说出墙的妇人虽可恶可也不该死,遂点头道:“我去报信,往后且莫把我扯进来。”

刘郎中一出门,黄珍珍就叫丫头关上门,挪箱子柜子死死抵住门口,免得柳如龙发狂冲进来,随后就伏在枕上忍痛等待。

秀才娘找着柳如龙,还带着两分希望问儿子:“你媳妇肚子里那个,莫不是……”万一老天有眼,她儿子又能生哩?

柳如龙铁青着脸咬牙道:“我都没跟她同房,拿啥生?”

这是他一辈子的耻辱,不是男人,比考不上秀才还要来得羞耻和痛苦。

秀才娘沉下脸:“这个合该千刀万剐的银妇,我家待她哪里不好,她倒在外头偷汉!”遂又思索起来,“她不是在家高乐就是回娘家去住,难道是在娘家偷人?”

黄珍珍出嫁后没多久,黄老爷与黄太太便甩脱麻烦一般回乡去,这一两年也没再来,黄家那一院大屋子留给黄珍珍,她有时回去住几日,只当回娘家。

秀才娘越想越气,越想越是这个道理,忽听柳如龙道:“想她在哪里勾搭人有啥用?敢给我戴绿帽子,待我去结果了这银妇!”

他早就晓得黄珍珍在娘家不检点,娶黄珍珍做媳妇,他头上自有几顶绿帽,可怎么着也没想到黄珍珍会在这时候给他戴一顶绿油油发亮的帽子。

他的面子往哪里搁?

他本想不管黄珍珍,就叫她死在外头,大家干净,谁知刘郎中多事,还把这银妇送回来,倒要脏他的手。

秀才娘先是吓一跳,紧跟着也觉得儿子说得挺有道理,附和道:“银妇该杀,咱们就是杀了她,也不用偿命。”

这母子两个当初就能密谋杀宋秀秀,这时候说起杀黄珍珍也家常便饭一般,秀才娘立时去取绳子,柳如龙赶去踹黄珍珍房门。  黄珍珍见机得早,早叫丫头抵住门,小秀才把门砸得哐当哐当直响,却推不开,不由气急败坏地叫骂:“银妇,开门,我要与你对质,你肚子里那个到底是哪来的野种

?”

黄珍珍哪敢承认自个儿偷人?只要她一承认,柳氏族中立时能休弃她,她娘家定然也不要她,到时候她可咋活?

她一声不敢出,只小声吩咐丫头顶紧门,等娘家来人救她。

柳如龙在外头对着门又砸又踹,这门虽是木板门,足有一寸多厚,他那点子力气哪里踹得动?

一时秀才娘赶来帮忙推,也推不开,想了想劝下柳如龙,站在门前哄黄珍珍:“我们没想把你怎么着,你且开门,我给你煮鸡汤补身子。”  黄珍珍可不是宋秀秀,她出嫁前就晓得这家子是啥样人品,宋秀秀的下场就是她的将来,她不过仗着自个儿美貌,不曾将那事放在眼里,此时回想起来,汗毛倒竖,

哪里肯信秀才娘一个字?  柳如龙母子两个一个扮红脸一个扮黑脸,又叫骂又劝说,又威胁又安抚,都没能把门叫开。柳如龙耐心尽失,走到院子里提起劈柴的斧头,一斧子砍到门上:“我就不

信开不了这个门!”

黄珍珍跟丫头在屋里心惊肉跳,眼看柳如龙一斧一斧将木板门劈出一条缝,裂缝又逐渐扩大,木屑乱飞,扎到丫头脸上,丫头不禁后退两步,放声大哭起来。

外头有要命的婆家,身边就一个不顶事的丫头,黄珍珍不禁在心里暗暗叫苦:今日命休矣!

眼看柳如龙将木板门劈出一条大缝,伸手进来推顶着门的箱子,黄珍珍连忙推丫头:“过去堵着,别叫他推开!”

丫头一看柳如龙手中挥舞着斧子寒光闪闪,哪里敢近前,缩着身子不敢去。

柳如龙推掉一个箱子,门滑开一道缝,人还没发进来,但也快了,黄珍珍隔着门都能看到柳如龙满脸狰狞。  就在此时,柳家大门给人撞开,三四个黄家家丁吆喝着冲进来,打翻秀才娘跟柳如龙,推门将黄珍珍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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