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好年、李百合两口子既决定年后五月里,待慈灿婚后便回乡下去,头一个要安排的就是青松、文娃小兄弟两个。
他们两个原是乡下小子,因识得几个字,陈彬取中他们在绸缎庄做伙计,后头为着宋好年回京认亲,身边须得有几个堪用的人,陈彬又提拔他们两个做锦衣卫,也算得个官身。

要是宋好年往后长住京城还好,他们依附着宋好年,又有陈彬照管,自然前程似锦,只消不犯下大错,总脱不出一份富贵去。

偏生如今宋好年要回乡下,安排两个小兄弟就是一桩麻烦。

这日宋好年到陈彬宅中,特与他说此事:“不光得看你我咋想,还得看他两个的意愿。”

陈彬笑道:“若他们愿意留在京城,倒也无妨,有我看着总出不来大乱子。”

说着便叫他俩来,问他们究竟有啥打算。

青松跟文娃两个你戳戳我,我挤挤你,都不愿头一个表态。宋好年道:“文娃你年纪大些,你先说。”

徐彩文就比青松大半岁,实则他不是宋好年亲小舅子,若叫青松先说,只怕文娃出口的话就要跟着青松的意愿,只怕将来有怨言,故此要文娃先说。

文娃想了一阵道:“我倒想跟着我们大人,只不放心爹娘在家。”

京城何等繁华,乡下来的孩子一进县城都能迷眼,更何况京城?跟着陈彬,将来少说做个锦衣卫中小官,再要运气好些,当个百户也有可能。

文娃面上有些愧色,怕宋好年说他嫌贫爱富,忘记自个儿根本,低着头不敢看人。

宋好年笑道:“人家说好男儿志在四方,你有志向是好事,你爹娘还年轻,豆腐店也可开得,老家的事情不用你操心,你在京里跟着大人好好当差,等过两年接你爹娘来京城享福。”

文娃抬头看宋好年:“你不怪我啊?”

“我怪你干啥?我还怕你怨我哩,我把你带到京城,如今又要撇下你回去,就是你不怨我,你爹娘也须怨我。”宋好年根本就没当回事。

文娃笑着说:“我爹娘一准儿不怨你,前儿他们来信,还说叫我好好当差哩。”

陈彬在一旁道:“索性离殿下回乡还有好几个月,你好生写封书信带与你爹娘,好叫他们晓得你的打算。”

文娃点头答应,晓得自个儿从今往后才算是真正在京城扎下根,他从青柳镇走出来,固然是他的运气,到底也与他人机灵又忠厚有关。

青松一厢听一厢盘算,见那头文娃说完,不待人问,他就道:“姐夫,我也愿跟着我们大人当差,可有一样,我得回去成亲去。”

他与月娘的亲事已说定,刘掌柜虽是京城人氏,却在太平县经营好几年,急切间走不开,青松若要成亲,须得回太平县去。

文娃冲青松做鬼脸:“就想着成亲,羞也不羞!”  宋好年年忽地想起一事来:“陈大哥,文娃也到了该说亲事的年纪,他爹娘在乡下,你与陈大嫂留意着些,若有好姑娘,便与他说一个。京城房屋贵,他如今寄住在你家,等成亲时,我出钱与他赁个院

子,小俩口搬去住,等啥时候他自个儿挣一座院子,就叫他爹娘来享福。”

文娃吐舌:“乖乖,我啥时候才能自个儿挣下一座院子!”又忙谢宋好年,“我有俸禄哩,攒一年半载,也能赁屋子住。”

陈彬笑道:“你且听他的,你俸禄才值几个钱,赁完屋子只怕连吃饭都不够,还拿啥养家?”

文娃只得应下,对宋好年感激不尽。

陈彬又对青松道:“先是时老刘与我说,太平县是个好地方,他倒想在那里养老,我已许他经营着绸缎庄,往后就在太平县长住。”

青松还是头回听说此事,不由一阵动摇:他爹娘都在太平县,要是刘掌柜也在太平县养老,他一个人在京城反倒没意思。

偏有一样,京城的前程比太平县可要远大得多。男儿都有一颗建功立业的心,宋好年身份高贵,自可淡泊,青松这样起自寒微的,功名心反比常人要强些个。

青松犹豫不决,宋好年道:“你成亲自然须回老家去,往后要在京城还是在老家,不如回去大家伙儿一起商量。”

青松是老李家唯一男丁,只怕李篾匠、朱氏两个不肯放他走远。

说定两个小兄弟去向,眼看年关将近,百合置办节礼着人送与老家亲戚们。

因这是他们进京后头一回送节礼,京城里那些个新鲜花样的布料首饰、别处再见不着的美酒干果、又好玩又有趣的奇器珍玩、女学中颁行的新书……

林林总总装上几大车,一样一样写上名字,陈彬派几个人来,与王金手底下办事的一道拉去太平县。

汪小福与腊梅的闺女,先前夫妻两个为她名字争得面红耳赤,写信来求宋好年定名字。宋好年道:“我取名儿不成。”索性拿去找信王。  信王听宋好年说他与汪小福是结义兄弟,一向关系极好,腊梅又是百合亲妹子,成亲前在他们家住过好几年,便先对小夫妻两个有好感。宋好年求他起名,他也不推辞,果然好好地取下名字来,宋好

年又写信寄回去,就叫作庭玉。

宋好年还嫌弃:“不像个女娃娃的名字。”

信王笑嗔道:“你懂得什么?譬如芝兰玉树,使生于庭阶,这样的好名字,男女都可用得。”

宋好年笑嘻嘻:“爹取的名字自然都好,我不过随口一说。回头等我和媳妇再生儿女,还得求爹起名字哩。”

信王自是高兴。

这回百合往回去送礼物,连杏儿、驹儿、圆圆、庭玉这几个小的都没落下,素来相熟的大人们自然更是样样齐备。

这里派人去送礼,老家也有人送礼来,家里的花露、瓜果、年猪肉,自家腌的泡菜、腊肠、卤肉,晒干的野菜,一样一样装好送来。

众人虽都晓得宋好年在京城里不缺吃穿,终究是一份心意,宋好年夫妻两个只有感念的。

百合蒸一块腊肉,再炒个香椿芽,炖个野鸡崽子汤,宋好年吃得十分高兴,笑着说:“这才是咱们家的味道哩。”

柳义秋来上山打下许多野鸡,翎毛鲜艳,挑没缺损的整整齐齐地扎成一捆送来,百合挑一根逗如真,他能玩半晌。

余下的插在花瓶里,也怪好看。和堂兄三个来找如真玩,看进眼里就拔不出来,宋好年索性给他们一人扎个毽子,许他们在院子里头踢。

世子妃好规矩,三个孩子在这院子里疯玩,踢得满头大汗,回自家院子里只作规规矩矩模样。因年前忙乱,世子妃又要走礼,又要预备过年戏酒,又有家下大小事务,一时竟没发觉儿女们异样。

等有一日问起兄妹三个奶娘,奶娘说起,世子妃才晓得儿女们成日去宋好年院子里踢毽子,不由又抱怨一番:“玩物丧志,成日家大笑大闹,像什么样子?”

世子叹口气:“二哥二嫂不久后便要回乡下去,只看在他们不与咱们争的份上,且容让他们些。”

世子妃吓一跳:“回乡下去?京城日子过得好好的,为什么还要走?”

世子道:“二哥的心思,我哪里晓得?此事已在皇伯父跟前过了明路,再无更改余地,从今往后咱们再不用忧心。”

世子妃怔怔地想,那夫妻两个别是傻子罢?就是傻子,也该晓得王府日子比乡下好过何止千百倍。

世子妃不是独一个这样想的人,太子与长平公主轮番上阵劝宋好年三思,宋好年只笑:“我可不是回乡下受苦去,有那等隐居乡间的隐士,我便学他们享福去。”

兄姊实在劝不动,只好与皇帝和信王商量,多多赐他金银并宝物,务必保证他在乡下过得舒坦。

皇帝道:“烜哥儿原该有个怀郡王之爵,他一向不提,朕也不曾与他。他既要回乡下去,便将怀郡王分府该得的财物都与他,仆婢也一应配齐全,休要委屈了他。”

宋好年还以为他回乡下,就带个老婆孩子,哪里晓得父母兄姊连带伯父,已经为他预备好一份泼天富贵的家业。

腊月二十五,皇庄上也送来各样粮食瓜菜,含芳还记得她在庄子上亲手喂的鸡,非要跟着世子去看东西入库。

世子唯恐含芳看见杀死风干的乌鸡哭起来,已预备宽慰哭哭啼啼的闺女,谁知道含芳看了一阵,指着一只肥大的鸡道:“爹,这是我喂过的,这么肥,一定好吃!”

世子无语半晌,先叫人挑出来,当晚就将那只乌鸡煮成汤,奉与信王、王妃,道是芳姐儿一片孝心。

王妃还夸呢:“芳姐儿喂过的鸡就是不同凡响,汤都格外鲜美些。”

把芳姐儿高兴得到处与兄弟姊妹们说,没过两日,太子与长平公主家几个孩子都闹着来寻他们养过的禽畜,和均养的一只羊还在庄子上好好活着,他叹息好久:“吃不着呀!”

回去嘀嘀咕咕与皇帝说:“本想给祖父烤羊肉吃,可它太小啦,等明年叫庄子上杀了送来,我给祖父烤!”  皇帝哈哈大笑,应下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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