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里葡萄陆陆续续成熟,一直能熟到八九月。
葡萄架下凉快,孩子们不得出门时,便在葡萄架下或读书或玩耍,不时抬头盯着架子上圆滚滚的葡萄粒问:“什么时候才能吃啊?”

他们身为皇孙,自不会缺吃少穿,如乡下孩子般嘴馋。偏有一样,人独个儿吃东西吃不香,若一群人在一起抢着吃,便格外好吃似的。

皇孙们在一块玩耍,看葡萄也格外好吃好玩起来。

昭仁正跟他们讲葡萄的来源:“博望侯张骞凿空西域后,葡萄始传入中原……”忽然听见这么一声,顺嘴道,“如今就能吃。”

和均跟和墨立刻两眼放光地盯着昭仁郡主,又是高兴,又不大相信。

昭仁看他们眼睛溜圆的模样,晓得这两个小子见识短浅,乃笑道:“这葡萄熟得有早有晚,你细细看那向阳处最大的几颗,是不是颜色格外深些?”

满架葡萄累累垂垂掩映在老绿的叶子里,颜色或深或浅,深的已然泛黑,浅的紫色还非常明显。

昭仁一踮脚,够下一粒深黑色的葡萄来,在手中剥去外皮,笑着问他们:“谁要吃?”

她平日里也逗这些孩子玩,以至于他们都有些不大敢相信这位小姑姑,狐疑地看着她,拧着小眉头,疑心她又要骗他们吃酸葡萄。

只有含芷没心眼儿,跑过来长大嘴:“啊……”

昭仁顺手把葡萄喂给含芷,抱起她问:“甜不甜?”

含芷使劲儿点头:“甜!”她大眼睛眯成月牙儿,乐得不得了。

“小姑姑,小姑姑!”剩下的孩子都激动起来,求昭仁给摘葡萄。

昭仁慢悠悠地抱起含芷举高:“芷姐儿,你摘。”

含芷高兴极了,这山庄里除了如真就数她最小,从来她看人都得仰头看,这会儿一看哥哥姐姐们都不如自个儿高,顿时在半空中手舞足蹈起来。

她一扭不要紧,唬得昭仁冒出一头汗,连忙说她:“快摘,再不摘姑姑可放手了。”

含芷哪里晓得啥样的葡萄甜,啥样的葡萄酸?伸出小手胡乱抓下两把来,昭仁放下她,只见含芷两只肉嘟嘟的小手一共才捧着三四粒葡萄,正看着自己手里傻眼——哥哥姐姐们太多,这不够分的。

好在皇家孩子格外明理些,和圳头一个站出来道:“你们先吃,我再去摘。”

宜宁、和堂跟着点头:“就是,我们自己去摘,这些你们吃。”

宜安等女孩子也谦让起来,或是让弟弟先吃,或是让姐姐先动,含芷两只手举得发酸,也不见他们接过葡萄,一松手,葡萄就掉在地下。

孩子们顿时发出唉声叹气的声音,惋惜这没能到手的葡萄。昭仁哈哈大笑:“芷姐儿摘的这些个都是酸的,没一颗能吃!”

和均不信,见含芷手里还有一颗,拿过来塞嘴里一舔,顿时捂着腮帮子脸皱成一团:“好酸!”

好一阵他才缓过来,沉痛地道:“比醋还酸!”

孩子们这才相信昭仁的话,缠着她问啥样的葡萄最甜,昭仁拿腔拿调,逗得他们急得直跺脚,才笑着说:“黑的才甜,颜色越浅越酸。”

这葡萄架原不高,皇家人个个长得高,昭仁踮起脚,不一会儿就摘下十来粒又圆又大的葡萄,叫他们一人尝一颗。

这回果然很甜,和圳不禁道:“小姑姑最爱哄我们玩,这回倒是没哄。”

昭仁不同意:“我几时哄你们玩来着?我是教你们个乖。”

周王妃在屋子里瞧见,早笑得不行,差点儿把茶盏跌在地下,遂隔着窗子叫昭仁:“叫人架起梯子与你们摘葡萄去。”

好好的凤女皇孙,吃葡萄吃得这样寒碜,叫人笑话。

昭仁给母妃一提醒,果真叫人架起梯子,也不用别人摘,自己敏捷地爬上去动手。

葡萄叶子密密实实遮人眼,昭仁离得近反而看不清,和圳他们在底下绕着梯子团团转,指挥昭仁摘葡萄。

这时候葡萄大半没熟,还没法成串摘,昭仁只挑那乌黑硕大的,小心翼翼地摘下来放进随身挎的竹篓里。

百合道:“我们乡下那院子里也有一树葡萄,今年该当挂果,也不晓得结得好不好。”

周王妃看她一眼:“你也想去摘葡萄?”不等百合说话,她便笑起来,“也是,你比昭仁大不了几岁,在我眼里还是个孩子呢,罢了,你去罢,我看着如真。”

百合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站在那里好一会儿才不好意思地说:“那劳烦母妃替我看着这个磨人精,我去同妹妹他们玩一会子。”

百合走到梯子下头,扶住梯子叫昭仁下来,昭仁已摘了半筐子葡萄,兴兴头头地说:“二嫂,你哪会这个?让我来。”

百合不禁笑起来:“你忘了我乡下长大的?”她到处爬树摘榆钱、核桃花、毛桃充饥时,昭仁还不会走路哩。

别看她在宋好年跟前弱些,论起爬树摘果子这些务农的事情,满京城也没几个妇女能胜过她。

在田庄上,为着活动方便,大家伙儿都没穿华丽的大衣裳,只作农家打扮。百合稍微把自个儿一收拾,利利索索地攀上梯子,一手捉着葡萄树竿,望着下头的孩子们笑:“要哪一串跟我说。”

昭仁只知道拣垂下来的葡萄摘,却不晓得葡萄架上层受光最多,熟得最早。百合索性把半个身子都从葡萄架里头探出去,果然瞧见上层叶子中间好几串已经熟了大半的葡萄躺在那里。

她手脚麻利,摘半串换个地方,才一小会儿,竟比昭仁折腾半日摘得还多。

昭仁不禁对百合刮目相看:“我以为我就够能干,不想二嫂更厉害,竟是我小瞧人。”

百合道:“别个我不会,唯独会做农活儿,你要是换成拿笔写字、拉弓射箭,那真是难倒我哩。”

孩子们对她俩的话似懂非懂,望着两篮子葡萄兴奋得不行。百合索性提上篮子,招呼他们来洗葡萄——原本这是仆役的活儿,但孩子们干劲十足。

打凉森森的井水上来,把葡萄一颗颗洗干净,水灵灵地摆进盘子里。周王妃为着好看,专门送过来两个缠丝白玛瑙的荷叶边盘子,紫水晶般的葡萄放在白玛瑙盘子里,当真分外好看。

还剩下几串,百合想起庄子里也有藏冰,不过天气不热用不上,遂洗干净,叫人拿着放去冰窖:“这东西冻一下更好吃。”

新摘的葡萄又酸又甜,滋味十分甘美,坐在凉风习习的凉棚下吃葡萄,真乃神仙日子。

如真馋得口水哗哗往下流,百合拣几颗葡萄撕去外皮,挑掉籽,用勺子压出汁来喂给他,他还是头回喝到这东西,高兴得不成。

到次日,在冰窖里冻得硬邦邦的葡萄也已能吃,这东西仿佛在嘴里放一块冰,偏又酸甜可口,当真比新鲜葡萄还好吃。  唯独太凉,不敢多吃,他们兄弟姊妹每人只得两颗,昭仁自以为能多得些,不料周王妃道:“你女孩子家,不宜多用寒凉之物。”竟一股脑送去给青松跟沐三,恨得昭仁接连好几日见着他们都没有好声

气。

转眼七月初七,百合给宋好年写信时,自然要提青柳镇家里那树葡萄,宋好年来信说已到泰山,若祭祀顺利,中秋节前便能回来。

这是如真出生后头一个中秋节,他定想一家子团圆,不肯错过。

大明驿站速度极快,百合听昭仁说,从京城发加急令往云南,也不过十来日就能到。但家信并非加急文书,来回时日便长些,待百合收到宋好年书信,已是八月初,王妃准备回京城。

孩子们对田庄十分不舍,这些日子他们非但玩得高兴,更与庄户孩子们结下情谊,有回百合还听见和均严肃地与一个庄户孩子说:“你好生读书,待将来科举,便做我的王府长史。”

那孩子道:“我们是朋友,我要是做你的长史,就得听你的,不划算。”

和均说:“你真傻,我们做王爷的,都得听长史的。”

那孩子一听长史竟这样厉害,连王爷都得听他的,真是威风八面,顿时两眼放光:“那我以后去给你做长史,你可记着,别叫别人抢我的位子。”

“放心,我还不是王爷,等我当上王爷,就给你留着长史位子。”

这等小孩子心思虽可笑,却也可爱,过后百合悄悄说与周王妃听,两个人笑了好几日。

八月初七信王妃带着一群皇孙们回京,再顾不上玩乐,忙忙碌碌地准备起过节事宜。

京中风俗与别处不同,人情来往自有讲究,百合不懂这些个,又成闲人,索性一心一意带起如真来。

没过几日便接着信儿,道是太子距京城不过百里,不过一两日就能回京。

百合自觉与宋好年老夫老妻,儿子都生了一个,他便是好几个月不见人,她也不见得多想他。

谁知道一听见这信儿,她蹭一下站起,一颗心突突狂跳,竟半日不得平静,连昭仁都笑她:“小别胜新婚,二嫂这模样,可比新娘子还娇美些。”  羞得百合脸通红,只好假作没听见,戳着如真腮帮子道:“你爹就要回来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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