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好年在皇帝与太子跟前变着法儿说百合好话,那两位聪慧过人,如何看不出来?
太子送宋好年出宫门时,便笑着对宋好年说:“你不必忧心皇家看轻你媳妇,太庙都已拜过,在列祖列宗面前过过明路,你且放心。”

宋好年笑道:“大哥,我晓得我媳妇的好处,你们还不晓得,要叫你们晓得,方明白我在民间并没有受啥罪。”

太子道:“既这般,我与你提个醒:李氏是你正妻,但回头娘定会赐你两个不错的女子,你须得有个准备。”

宋好年大惊:“赐我女人干啥?”

太子望着这个弟弟摇摇头:“你堂堂天家血脉,还能守着一个女人过一辈子不成?”

大明倒是有过只守着一位皇后过一辈子的皇帝,但孝宗皇帝子嗣稀少,以至于武宗驾崩后,孝宗一脉竟找不到一个继承者,只得过继孝宗之弟兴献王之子为嗣子。

那位兴献王之子便是世宗皇帝。世宗追封兴献王,自此孝宗一脉绝嗣,当今天子乃世宗后裔,自然晓得皇家子嗣不丰的坏处。

当日天启皇帝之子接连夭折,他果断过继朱慈烺为太子,稳定大明国祚,果然日后天启皇帝再无一儿半女降生。

好事者称当今天子战事太过,折损阴德,报应到他的儿女身上,天子对此嗤之以鼻:秦皇汉武皆穷兵黩武,他们的子嗣可不少。

好在天子虽子嗣稀少,信王却儿孙繁茂,令人欣慰。

以皇家的标准,那李氏相貌、才能均为中等,做个寻常富户的当家主妇绰绰有余,若是丈夫肯再花些心思教导,做个小官的太太也未尝不可。

但要配皇家终究有些不足,若非朱慈煊流落民间,哪里轮得到她来做正妃?

李氏既做了正妃,就该有自知之明,该为宋好年开枝散叶才是。

宋好年满心不肯答应,看太子说得认真,只好把话头吞回去,心道自来没有大哥管兄弟房中事的,这源头还在信王妃身上,与太子分说无用。

宋好年忧心忡忡地回信王府,太子回到东宫,招来太子妃宁氏说起此事:“烜哥儿在此事上有些执拗,你若得空,去劝劝那李氏。”

太子妃道:“殿下这不是在为难妾?”

太子看她说:“你是君,她是臣;你是长嫂,她是弟妹。你与她说话,她焉敢为难你?”

宁氏苦笑道:“殿下只看看公主与昭仁,她两个若能容忍驸马、仪宾有侧室,妾再去与烜哥儿媳妇说此事不迟。”  自古皇家儿媳难做,皇家女儿却大抵过得不错。长平公主与驸马沐清和成婚十余年,驸马眼中再无二色;昭仁虽未成婚,也早早放出话来:要娶我也简单,终身不可有二色,若是叛我,打下你的下半

截来再离婚!

两位宗室女如此彪悍,从皇帝到信王再到太子,却都有几名侧妃,他们虽不好色,姬妾数量有限,到底是个榜样。

有些权势的人家有样学样,以蓄纳婢妾为荣,国朝不许卖良为贱,民间纳妾便假托养女身份,那养女一厢称家主、主母为爹娘,一厢做的却是为主人家生儿育女等事。

太子妃听说宋好年与李氏夫妻情深,不愿去做那恶人,借着长平与昭仁推脱,太子也没法子:这是他正妻,岂能与婢妾一般没脸?到底打消叫宁氏去劝说百合的念头。

却说百合自答应昭仁去女学里头教习几节农课,昭仁待她越发亲近,姑嫂两个成日家有许多话要说。

休沐这日陈彬因叫青松去教导,后头亲自把青松送回来,恰遇着才从外头回来的昭仁郡主。

陈彬连忙下拜,不敢抬头看,昭仁一看旁边跪着个锦衣卫,不禁“咦”一声,问:“你是谁?”

陈彬忙道:“下官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陈彬。”

“哦。”昭仁想起这便是护送她二哥回家之人,连忙叫起,又问,“我听二嫂说,你手下有一能干的女锦衣卫,名叫雪娘?”

陈彬心中一喜,口齿清晰地道:“回郡主话,雪娘确是下官手下锦衣卫。”

陈彬自回京到北镇抚司述职后,一直有些游荡不定,北镇抚司迟迟不下给他的安排,他日日去衙里点个卯,剩余时间都十分清闲。

若非宫中赐下宅邸,陈彬几乎要疑心宫中已将他忘在脑后。

难得昭仁郡主肯垂询,陈彬十分激动,道:“雪娘会一些粗浅武艺,难得一手金针出神入化,医术相当高明。”

昭仁郡主道:“正好,我们女学里正缺能教医术的师傅,你将雪娘借与我。”

昭仁说完便要走,陈彬大惊失色,忙道:“郡主,雪娘已是下官之妾!”

若昭仁郡主想叫雪娘来陪着玩耍,或是因好奇要看看她医术,都不是啥大事情,陈彬为自个儿前程也得叫雪娘来。

偏偏听昭仁郡主这口气,竟是要雪娘给她去做手下。陈彬堂堂锦衣卫千户,怎能容许自己的爱妾去外头抛头露面?

昭仁回头,奇道:“这样能干的人,你竟叫她做个妾?”

陈彬额头渗汗:“下官家中自有贤妻。”他心道,可别是宋娘子替雪娘打抱不平,怂恿昭仁郡主为雪娘出头罢?

他与正头娘子结缡多年,虽说不上多深情厚谊,总不可能为个雪娘便休妻再娶。昭仁郡主这话,问得实在蹊跷。

昭仁一听陈彬答话便晓得他想岔,竟有些气笑:“谁稀罕你家娘子的位子来着?那雪娘既是难得的能干手下,你好好拿她当个手下待便是,何苦纳她做妾?”

陈彬这才明白昭仁郡主意思,哭笑不得道:“郡主,下官实有苦衷……”

昭仁不耐烦地挥挥手:“我不爱听你苦衷,你只管把雪娘给我送来,我这里还有事要交给她做。”

昭仁郡主乃真正的天之骄女,平日里随和是她肯体恤下情,真个骄纵起来,世上哪个人又能制住她?

陈彬与昭仁说不通,只得满脸汗地又去寻青松,如此这般一说,“你替我求求娘子,请郡主放过雪娘罢。”

青松一听这里头还有昭仁郡主和他大姐的事情,也不敢立时应下,对陈彬道:“大人,我且去大姐那里探探口风,过两日请你过来说话。”

青松进去与百合说明缘由,百合还笑:“郡主说得有理,雪娘那样的人,在后宅里实在浪费。”

青松道:“姐,你别光想这个,雪娘如今是陈大人的妾室,哪有人家妾室抛头露面出去做活养家的?”

百合说:“你去与陈大人说,郡主要雪娘去女学里帮忙,他要雪娘在家不出门,浑没一个人问过雪娘作何想。这事儿啊,叫雪娘自个儿决定,谁都别难为她。”

青松去后,百合想,圣上英明神武,终究不是完人,他为着自己私欲保持妾室制度,使许多又能为的女人被关在后宅里,不得施展。

这样的情形,终有一日会终结,那须得几十年、几百年后。

雪娘不是没主见的人,她的事情,且由她自个儿决定吧。

果然青松把百合的话带给陈彬,陈彬沉吟半晌,只得应下。这里百合寻昭仁说话,昭仁痛快点头:“我就是可惜那雪娘一身本事,二嫂既这么说,咱们就去陈家,问问那雪娘。”

昭仁郡主驾临陈家,慌得陈彬急忙出来迎接,只当昭仁来抢人。谁知昭仁十分和善地笑道:“当日是我鲁莽,还望大人恕我之罪。”

陈彬连说不敢,请昭仁郡主与百合在他书房里坐下,自己去叫雪娘来。

昭仁游目四顾,只见书房布置得十分清雅,陈彬虽是个武官,却爱好书法与篆刻,家中藏书不少,很有些文人雅士的品格。

一时雪娘进来给昭仁行礼,昭仁细细打量,见雪娘当真肌肤胜雪,生得十分绝色,不由笑道:“怪道陈大人不肯放你,原来你生得这样美,若换做我,也舍不得你。”

雪娘低头,陈彬搓着手道:“非是下官不肯放人,实在没有叫个妾室出门做差事的道理。”

昭仁郡主不理他,一径问雪娘:“你原先做过锦衣卫,当知晓我大姐与我办着女学,如今我们学里缺女师傅,我有意请你去做师傅,你可愿意?”

雪娘霍然抬头,不敢置信地望着昭仁。

此举已十分无礼,陈彬连忙咳嗽一声,雪娘忙又低头,轻声道:“郡主垂爱,原不该辞,只是雪娘已为陈大人执箕帚事,恐要辜负郡主美意。”

陈彬松口气,心道郡主年纪小爱胡闹,幸而雪娘还懂事,知道轻重。

昭仁郡主哪里是能忍得住气的人,她忽然站起身走到雪娘跟前,拉起她的手道:“你看看你这双手,你金针绝妙,就甘心往后在后宅里伺候大妇、争夺男人宠爱?”

陈彬倒抽一口凉气,偏昭仁身份极高,他哪里能阻止这位被信王捧在掌心的郡主娘娘?  昭仁郡主急声道:“你一身本事,竟要荒废在这等洒扫厨庭的事情上么?雪娘,你休要顾忌自己身份,我只问你的心,我请你去女学做师傅,你究竟愿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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