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自建立以来,凶名赫赫,可止小儿夜啼,就是在太平县这种小地方,也是妇孺皆知。
迎春在县里住了不短时间,常听人说锦衣卫又抄了某大官的家,或是哪个人夜里与小妾私房话都能被锦衣卫侦知,把锦衣卫说得如同凶神恶煞一般。

迎春再想不到自家大姐、姐夫竟会落到锦衣卫手里,当下哆哆嗦嗦地去柳义家中求助。  这日一早李彩凤带上杏儿去宋好年家里看百合,与她说话,人已给堵到宋家不许出来,柳义半日不见媳妇回来,正要出门查看,就见迎春两眼发直地飘进来,劈头道:“大哥,我姐夫家叫锦衣卫给围上

哩!”

柳义一惊,他常年在外头走动,对锦衣卫的威名比迎春这等妇人更清楚,瞠目道:“你没看错?锦衣卫一向只管大案,大年哪有啥值得他们出动的地方?”  迎春连忙哽咽着把杨林给她的消息一说:“宋好节那个天杀的,带上她娘去县里告状,道是姐夫不孝,凌虐亲娘,县令大老爷大怒,要使人拘姐夫去文案。赵捕头他们素日与小福相熟,劝住大老爷,叫

我赶快回来报信,谁知道锦衣卫已经动手……”

柳义脸色大变,叫迎春在家等着,自己急忙往宋家跑,到得门口,果然见几名穿飞鱼服的大汉将门守得严实。柳义身材高大,老远就引起他们注意,锦衣卫过来喝问:“什么人?”

柳义忙道:“我是这镇上人,姓柳,我媳妇带着闺女一早来这屋里做耍子,这会子还没回去,我来叫她们回家。”

觑着几名锦衣卫不算凶恶,又说,“我大年兄弟是个好人,从来不做坏事,求军爷别太难为他……”

那锦衣卫眼前一亮,伸手就捉柳义:“既如此,进去说话。”

柳义心下一沉,又不敢反抗:他有几分武力,可对方是锦衣卫,单凭这个名头他就不敢反抗。

锦衣卫把柳义带到宋家堂屋里,却见陈彬也穿着飞鱼服,大马金刀坐在堂屋里,见着他还笑:“柳兄也来了?”

柳义一时摸不着头脑,小心翼翼地赔笑道:“小人的媳妇和闺女来寻宋家弟妹说话,若是冲撞着大人,还望大人海涵。”  陈彬笑道:“尊夫人和小姐都好好的在宋家娘子屋里,雪娘与她们说说话,待会儿就全须全尾地送还回去,你且不必忧心。我有几句话问你,你须得老老实实回我,若有半个字虚言,我能饶你,这绣春

刀也不饶你!”

柳义一脖子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流,他再厉害也是个平民百姓,不敢跟官斗,赔笑说:“大人只管问,我但凡晓得,再不会有一个字隐瞒。”

陈彬便收敛笑容,一句一句地问起柳义是啥人,祖上几代居住在青柳镇,家中都有些啥人,同谁家有亲戚关系,旁边一个书吏打扮的人记得飞快。

问完这些,陈彬又问柳义何时认得宋好年,他与宋老汉、牛氏等人关系如何,他啥时候从家中分出来,啥时候娶妻,究竟有没有忤逆不孝等事……

柳义答关于自己的事情还轻松,提及宋好年便不敢乱说,唯恐说错话牵累宋好年,只得话里话外宋好年是个好人,定不会犯事。

陈彬冷笑道:“你自身难保,对宋好年倒是仗义,还肯替他说好话——你要晓得,他忤逆不孝,县令大人震怒,正使我们来查他!”  他昔日与宋好年称兄道弟,跟柳义也能笑嘻嘻地说话,这时候骤然疾言厉色起来,柳义不禁大骇,满头冷汗,咬紧牙关砰然跪地道:“我大年兄弟委实不曾犯下错事,大人要杀要剐随意,要我诬陷他却

是不能!”

陈彬脸色一松,亲自把柳义扶起来,笑道:“柳兄果然高义,我也不为难你,去与令夫人、令嫒团聚罢。”

说着把人送到东厢,柳义看清东厢里的情形又是一愣:宋好年、百合、李彩凤、杏儿都在,另外还有个极标致的小娘子在同他们说话,想来就是陈彬的宠妾雪娘。

只是雪娘也穿着一身飞鱼服,竟是个女锦衣卫!

宋好年夫妻两个脸色都不大好看,陈彬倒是挥洒自如:“没吓着你们罢?我就是走个过场,将来审讯、口供好给上头看,大年兄弟,委屈你哩。”

雪娘看陈彬一眼,今时今日他竟还敢与宋好年称兄道弟,这位上司兼夫君还真是胆大包天。

陈彬笑道:“雪娘,随我去宋好节家中查案,回头我叫人送一桌席面来与你们诸位压惊,外头留下两个人看门,你们可别记恨我才是。”

说完不顾大伙儿瞠目结舌,就带人往外走,剩下几个人面面相觑,都生出劫后余生的庆幸。

半晌柳义才开口:“大年,这咋回事?”

宋好年摇头道:“我也不晓得。”好好的陈大哥突然变成锦衣卫的大人,还上门来查案,他也正糊涂哩。  陈彬说是来查案,却没对他们夫妻做啥,与他说几句话,见他实在不放心百合,便放他去东厢与百合一道。东厢里雪娘也温温柔柔地与百合说话,又叫李彩凤和杏儿不要慌乱:“本不关你们的事情,过

不了多久就送你们家去。”

宋好年自然也听过锦衣卫凶名,陈彬与雪娘这般温和,真叫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柳义叹口气,把迎春带来的消息说与他们听,宋好年和百合都沉下脸,百合怒道:“宋好节这个王八蛋!”

李彩凤跟着咒骂:“那天杀的猪狗不如的东西,天上咋不落道雷劈死他!”

宋好年说:“老三带着娘去县衙告我,我不惧他,如今看陈大哥行事也不像要寻我们麻烦,倒像是在查别的案子,恐怕另有了不得的事情。”

柳义点头道:“我来前实在怕锦衣卫对你们下手,他们是官,我们是民,斗不过。好在陈大人一向同你好,他肯回护你两分,事情就还有转机。”

没过多久,锦衣卫送来一桌席面请他们吃,众人哪里吃得下,都问陈彬去处。那送饭的锦衣卫道:“我们大人正在查问案子,且顾不到你们,你们先吃饭,回头等他有空再来见你们。”

他们锦衣卫见着官员都趾高气扬,如今肯这般和和气气地说话,叫几个人都十分惊诧,只得先填饱肚子再说。

那陈彬也不吝啬,叫的是顶好席面,好些名贵食材在里头,只是几个人心里七上八下,哪里吃得出饭菜好滋味?

百合心里也害怕,自古以来皇权威严难测,锦衣卫代天子巡视四方,有任意侦缉的权力。他们家升斗小民,惹上这样势力,连蝼蚁都算不上。

人不会故意寻蝼蚁麻烦,可也不会刻意去保护它们,行动间踩死两只是常事,没有人觉得有问题。

若是锦衣卫查案时捎带着使他们家家破人亡,那真是有冤无处诉,再无出头之日。

她一紧张,只觉腹中微微抽搐,翻江倒海地干哕起来,宋好年连忙拿个盆儿接住她吐出来的秽物,待她吐完,又连忙把人放到炕上躺下,安慰道:“别怕,万事有我哩。”

宋好年站起身道:“我得出去请大夫来。”

百合连忙拉他:“你回来!我躺一会子就能好,你如今出去,不是往人家刀口上撞?”

别看陈彬和颜悦色,还使人送席面来,他能以绸缎商人的身份在太平县一沉寂就是两年,单论心机就没几个人能及得上他。

这样的人,好好跟你说这话,不定啥时候就翻脸叫人把你砍了。所以百合万万不敢叫宋好年出去,生怕他这一去就再回不来。  宋好年一看,杏儿这会子也吓得笑脸发白,伸手抱过杏儿放到百合跟前,笑道:“杏儿,跟你婶婶翻花绳玩去。”又说百合,“你身子要紧,我不过出去问问能不能请大夫,若是不能就即刻回来,不招惹

他们。”

嘴上这样说,又深深看柳义一眼,他与柳义是过命的交情,兄弟两个素来有约定:谁若是遭遇不测,另外一个人得养活他的妻小。

柳义沉声道:“你陪着弟妹,我去问。”

他好歹有个杏儿,宋好年膝下一儿半女也无,如今百合正怀着身孕,要是宋好年有个三长两短,百合只怕也要一尸两命。

李彩凤脸色发白,眼中含泪,拉着柳义一个劲儿摇头,杏儿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忽然“哇”一声放声大哭起来。

杏儿一哭,惊动外头锦衣卫,连忙进来查看,见屋里众人都凄凄惨惨,地下还放着个装污物的盆子,不禁一愣:“这是咋了?”

宋好年抢在前头道:“这位军爷,我媳妇怀着孩子,这会子闹肚子疼,我怕她有事,能不能出去请大夫回来?”

那锦衣卫道:“这样小时何须劳烦你,我叫人去请大夫便是。”说着麻利往外走。  屋子里几个人一个看一个,都觉得十分不对劲:这些锦衣卫的模样竟不像来查案,倒像是护着他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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