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众人还聚在柳家堂屋里议事,商量圆圆的归宿。
柳家咬紧圆圆是他家闺女不松口,秀才娘已和丈夫儿子商量好,她来唱白脸做恶人,彻底把一张老脸撕下来不要,张口就说:“宋秀秀要闺女,除非拿二十亩嫁妆田来换!”

宋好时眼里可没有妹子和外甥女,头一个反对,嚷道:“地是我家的地,凭啥给你家?”  宋老汉将来要靠大儿子生活,就得顾忌宋好时的想法,因此只顾沉默,不说要地,也不说要外孙女。反正他有金宝这个亲孙子,外孙女终究是外姓人。要是秀秀回家,过两年再嫁人还能得一笔彩礼,

养个外孙女白吃白喝不说,就是十几年后嫁人,那彩礼也会叫柳家收走,实在不划算。  宋族长这里跟宋老汉是一样的想头,叫自家儿媳劝宋秀秀:“你还年轻,往后还能嫁人过日子,带个拖油瓶可嫁不到好人家。依我说,柳家也是体面人家,定不会委屈了自家姑娘,你把圆圆留给她亲爹

,绝不会受委屈。”

这样的花言巧语宋秀秀一个字不肯信,她抱紧圆圆,只顾摇头:“我要闺女!”

圆圆才一生下来,她那狠心的奶奶和爹就要溺死她,宋秀秀只要不蠢死,都不会把好好的闺女留给他们家。

小秀才冷笑道:“你已是我家出妇,哪里还配养我家闺女?还不快放下她滚蛋!”

百合站在门口看热闹,听见他们吵成一团,两家人倒有七八个意思,不由替宋秀秀觉得悲凉。她忽然扬声道:“柳如龙,你说圆圆是你家闺女,倒有证据没有?”

小秀才一瞪眼:“谁都知道她是我家闺女,还要啥证据?”

这年头,当爹的对儿女天然就有控制权,从来只许当爹的虐待儿女,不许儿女忤逆父母。当今皇爷移风易俗,改了许多法令,但在乡下地方,仍有不少陋俗。

“我咋记着,你前些日子还说圆圆不是你的种?”百合口齿清晰地道,“你今儿又说是,凭啥你一张嘴颠倒黑白?”

柳如龙要拿圆圆要挟宋秀秀,听出百合给宋秀秀帮腔,登时把百合恨得半死。他自勾搭上黄小姐,便把宋秀秀看得马棚风一般,连百合也不放在眼里,此刻只冷笑说:“与你这等蠢妇分说不清楚!”

“我妇道人家不懂事,这里还有长辈在哩。”百合一点儿也不生气,“你说圆圆是你闺女,是有族谱为证,还是有别的证据?”

宋家人都晓得今儿要是叫小秀才留下圆圆,宋秀秀非把嫁妆田交给小秀才不可,都立刻帮腔:“对啊你前头不是说,圆圆不是你的种?”

“我可还记着哩,你说圆圆不是你闺女,是秀秀偷汉生的,咋这会子又认下?”

“圆圆在你家族谱上,还是照着你柳家排辈起了名字?”

百合一提族谱,小秀才心里就一咯噔。初一那天柳老爷劝他把圆圆写进族谱里,他死活不干,没成想竟给自己挖了个大坑,如今宋家揪住这条问他要证明,他还真拿不出来。

宋秀秀这会子回过味来,也大声道:“你说圆圆不是你家闺女,就不是你家闺女!她明明白白是我生的,爹倒不一定是你,你往后自有儿女,要抢我闺女干啥?”

柳如龙张口结舌,一时竟不晓得从哪里反驳起。

他当然知道这赔钱货是他亲闺女,可他亲口否认过,又没法子证明,当真是有口说不清。

原本他占着上风,宋秀秀再嘴硬也得松口把二十亩地送他,不料李百合几句话扭转局势,柳如龙不禁大恨,咬牙切齿地盯着百合。

柳老爷同宋族长、汪族长互相看看,嘴里说:“这孩子既不是柳家的闺女,就归宋家罢,往后她的一切事情,不与柳家有关。”

柳老爷也不忍心拆散亲母女,干脆做个顺水人情,反正小秀才也不见得多舍不得这孩子,他还会娶妻生子,只当积德罢了。

宋秀秀大喜,立时磕下头去,砰砰作响,抬头时额前一片血肉模糊。

宋好年上前一步搀起宋秀秀,才要说话,忽然眉毛一立,大喝:“你干啥?!”

这里百合功成身退,正要往外退,忽然柳如龙三两步赶上来,劈头揪住她就往地下掼。他再瘦弱也是个壮年男人,百合一时不妨,竟挣扎不得,立时叫他采住头发按在地下。

脑袋一下撞在地面上,“嗡”的一声,百合只觉头大了一圈,登时发懵。

小秀才还要再打,宋好年扑上来一脚踢开他,抱住百合急声问:“媳妇,媳妇!你咋样了?”

百合脑袋疼得厉害,才要说话就一阵恶心,偏头吐出来,眼看坐都坐不住,直接往下出溜。

宋好年连忙小心地让她躺在地下,轻声说:“你先别动,我去请大夫。”又叫两个与宋家有亲的妇人看着百合。  这番变故发生得太快,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宋好年站起身,虎虎生风地走到台阶下。才刚他一脚把小秀才踢出两丈远,小秀才这会子正趴在台阶下院子里呻吟,宋好年走过去,抡起醋钵大的拳头

,劈头盖脸就往他头上脸上身上砸下去。

一时间,小秀才只觉无数巨锤雨点般落在身上,疼得叫都叫不出来。宋好年恨不得立时将他打死,手下一点儿没留情,拳拳到肉,只听得皮肉骨骼撞出一片噼里啪啦的声音,令人心悸。

等柳家众人反应过来,几个壮年男人死死抱住宋好年,另外几个人连忙把小秀才从宋好年手底下抢出去,小秀才已叫打得出气多进气少,脸上宛如开了个染缸铺子,红橙黄绿青蓝紫煞是好看。

宋好年正在气头上,拉他的人也挨他不少老拳,都疼得龇牙咧嘴。他挣脱人合身扑上去还要打,宋大贵忙道:“大年,你去请大夫,这小子交给我。”

宋大贵屠夫出身,整治猪肉有一套,整人的手艺也不差。

到底媳妇要紧,宋好年赤红着眼眸盯小秀才一瞬,又回头看宋大贵:“大贵哥,这小子交给你,要叫他身上有一点好肉,我从今往后不信这个宋!”

说着大步赶出柳家院门,去请刘郎中。

本来柳、宋两家离婚,事情既已谈妥,也算好聚好散,不意突然闹出这样的事情,非但宋家族长要留下关心侄媳妇的情形,就是柳老爷也不好就走。

在场诸人,数他们身份最高,偏偏是男人,不好往前凑,只得叫几个妇女把百合抬到屋里床上去。

哪知道才一挪动,百合立时脸色惨白,大口呕吐起来。

她吐得撕心裂肺,模样着实吓人,众人再不敢动她,只得让她就那样躺在地下。还是宋秀秀从她先前住的那屋里找来一床旧被子,盖在百合身上,又擦掉她身周脏污,叫她好歹保存点体面。

宋大贵提溜着小秀才出门不晓得往哪里去,众人都不敢去招惹,秀才爹娘想阻拦他,叫宋大贵一把推开装在门框上,半日爬不起来。

柳老爷待要说话,被宋族长绊住,一时也无暇顾及小秀才。

没多久宋好年拽着刘郎中赶来,刘郎中一看百合模样就叫不好,晓得这是脑袋受到震荡的症状,最是难治。

刘郎中立时撵开一旁看热闹的人:“别都围在这里,气闷!”又蹲下身翻翻百合的眼睛,见她瞳仁还未扩散,忙说:“还有得救。”

他急急扎下几针,拉着百合的腕子诊脉,忽然一愣,扭头看宋好年。

宋好年恨不得自己替百合受这份苦楚,那么大个人,凶得不行,脸上的表情却可怜得叫人看不下去。

见刘郎中回头看自己,宋好年忙问:“刘大夫,我媳妇咋样了?”

刘郎中表情古怪,好一会儿才说:“如今这样,我竟不晓得先说坏事还是先说喜事。”

“你老快说吧,我……”宋好年一颗心悬在半空里,像有人拿着不大锋利的锯子在上头使劲拉动,没一会儿就血肉模糊,一滴滴往下滴血,“我媳妇……”

刘郎中摇头道:“你媳妇这模样,是脑袋突然叫人撞到地下,一时晕过去。要没别的毛病,好生养些日子也就好了。”

“她难受成这样,真像你老说得轻巧?”宋好年不敢相信,总觉得后头还跟着几句不好的话。

刘郎中苦笑一声:“正是后头有个毛病,叫我没法给她开药哩。”

宋好年脑子里嗡嗡的,听不大清刘郎中说话,心疼得要死:他媳妇大病才好没多久,又遇上这样一劫,她这样好的人,命咋就这样苦?

他不禁怪起自个儿没用,要是那会子没去搀宋秀秀,就站在媳妇跟前,柳如龙哪能有一根指头碰着她?

宋好年正满心懊悔惊痛,刘郎中说:“你媳妇肚子里怀着个娃娃,我不敢轻易用药,是药三分毒,唯恐用药多了伤了小的,可要是不用药,又怕大的这个养不好。”

宋好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追问:“大夫,你说啥?”  “我说,你媳妇才坐胎不到两个月,原是大喜事,只是遭这一劫只怕麻烦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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