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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他的气息都扫在脸上, 带着他身上独特的、好闻的味道。陶枝垂下眼睛,轻轻地“哼”了一声。

像带了钩子, 软软的尖儿。

程漆觉得自己像是被挠了一下, 唇角不自觉地勾起笑意, 原本觉得先低头服软的没面子也烟消云散了。

他伸手, 在她眉心轻点一下, 指尖感触到她的温热滑腻, 声音不自觉低下来:“消气了没?”

陶枝低着头,嘴角飞快地勾了一下。程漆还真来认错了。

然后她敛去笑, 平静地抬起头望他:“你哪儿做错了?”

程漆“嘶”的一声, 心说这女人还挺会顺杆儿爬,可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乖乖道:“说话难听。”

陶枝强忍着笑意:“下回还这样不?”

“嘿, 你还——”程漆忍不住, 一抬眼, 却看见她已是满脸笑容,眸中的那湾水晃出点点光芒。

他手指动了动,作势要捏她脸, 陶枝笑着躲开。

“胆子肥了,玩儿我是不是?”程漆按着她肩膀不让跑。

“我错了……”陶枝喘着气求饶,挣了他, 转身往院里走, 回头笑:“晚上给你做炖牛筋。”

程漆在院外站了好一会儿, 抬手闻了闻自己的指尖, 还有她身上的香味。

“这都什么姑娘……”程漆“啧”一声,理着袖子往小厨房走,“牛筋不许放蒜。”



廖清欢亲手摔了那瓶芙蓉粉,只好换回了从前用的铅粉。但因为皮肤被温和的芙蓉粉娇养得太好,再一敷上铅粉,她顿时感觉面上一阵刺痛,急急忙忙擦掉一看,脸上竟红了一片,还有零星小点。

她摸着自己脸,眼神越来越阴沉。

今天是芙蓉粉头一回批量出售,京中的贵女们早就翘首以盼,此时全都去香居抢货了。

廖清欢想象着陶枝赚得盆满钵满、喜笑颜开的样子,嘴角慢慢勾起冷笑。

她要让陶枝做不下去!

吊胃口吊了这么久,第二批芙蓉粉一摆在店里,立刻被疯抢一空。陶枝站在店里,看着人来人往和外边的长队,说不骄傲是假的。

陈文隽眼底两坨青黑,担忧地小声问陶枝:“陶姑娘,作坊产的这一批比不上你最初手制的那十几罐,若是有人不满意怎么办?”

陶枝知道,上一世名动京城最后位列贡品的芙蓉粉,也不过是这样的品质。她的本意也只是不伤及皮肤,润肤本来就不应是香粉的职能。

陶枝摩拳擦掌,她知道自己有凌驾于当世所有同行的优势,那就是她知道接下来哪种妆品会流行,所以她永远能够走在所有人前面。

正想着,铺面外忽然一阵喧闹,店伙计跑出去看,陶枝接过打包的活儿,眼睛往外看着。

“我的脸被伤了!就是用了这芙蓉粉!大家可都留心着,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比铅粉更伤脸!”

陶枝一挑眉,倒是没想到她竟会来搅局。

店里都是年轻女子,多数是慕名而来,还没真正使用过的,一听这话,顿时犹豫了。

廖清欢趾高气昂地走进香居,捂着自己的脸:“我今天就是来讨说法的,你们打的招牌倒好,可用着不是那么回事!”

店里顿时响起窃窃私语。有好不容易攒够钱来的,悄悄贴墙往外走,还有些高门小姐,也有些动摇。门外挤满了人,全在观望。陈文隽没见过这种场面,顿时有些慌:“这、这怎么可能?就算不能润肤,也绝不会有害啊!”

陶枝从头到尾都很平静,等廖清欢说完才笑了笑,一按陈文隽的肩膀,从柜台子后面走出来。

芙蓉粉就胜在用料,就算她脸上出了什么问题,也一定不是因为用了芙蓉粉。陶枝不把她当成麻烦,反而觉得这是个机会。

在所有人的见证下,真正把她自己的招牌打响。

廖清欢看见她脸上自信清丽的笑容,眼神更狠,干脆不顾仪态地大喊:“就是你做的对吧?你赔我吗?!”

陶枝笑着摇摇头,慢慢抬起右手:“不,我要让你知道芙蓉粉的用处。”



皇宫,御书房。

程漆负手立于一侧,不声不响,仿佛不存在一样。

半晌后,隆宣帝看完暗报,往案上一扔:“拔出南阳,必要带些泥出来。上次做的好,这是小事,不用你亲自出面了。”

程漆语调平平:“是。”

只要是在宫里,尤其是在皇帝身边,植于身体中那几乎已成为本能的臣服会更强烈。龙案上焚着皇帝经年不换的香,程漆知道那里边有什么,他身上那道黑线正发烫,像是在和它呼应。

隆宣帝锐利的目光扫他一眼,语气亲近:“家里都好吧?”

程漆浑身一紧,肌肉绷起,面上却还是平静的:“都好。”

隆宣帝对他了如指掌,立刻发现他的僵硬,笑了笑:“朕既允诺,这么多年可曾反悔?放心。”

程漆沉默跪下:“谢陛下。”

出了御书房,程漆长舒口气。等在一边的梁萧走上来,和他一同往宫外走。

程漆照例无话,梁萧却看了他好几眼,忍不住问:“七哥,你心情不错?”

“嗯?”程漆瞥他一眼,神情恢复冷峻,“……还行。”

硬要说,好像是还可以。没有往常从这里出来的烦闷。

原因么……大概是因为家里没人跟他置气了。

路过集市时,程漆走着走着忽然停下来。

梁萧走出好几步才发现,忙退回来,发现他停在一个点心摊前。

“七哥,”梁萧一脸震惊,“你还吃这玩意儿?”

程漆想起昨天的炖牛筋,在梁萧的目瞪口呆中,面无表情地买了一大包豆沙丸子。

看在她主动示好的份上……程漆想。

无关身份,只是一想到她曾在那样一个不值得的人身上虚度了爱与青春,陶枝就觉得自己蠢得难堪。

而真正让她恼火的是这位前夫居然还堂而皇之地到她面前,洋洋得意地和别人介绍自己,对于自己脚踩两条船的行径没有一丝忏悔。

她拼命用指甲掐着掌心,吐纳几次调整心情。

为宋鸣鹤生气还不如为一条狗生气,不值当,不应该。

……在远处的程漆看来,她似乎情绪很激动,竟是一副要哭的样子。

程漆的眉心深深折了起来。

宋鸣鹤见她白皙滑腻的脸庞通红,浅色的眸子发亮,眼眶里聚着水光。这张脸曾经那样地迷惑过他,如今看来,似乎没有分毫变化。

他不由地软了声音:“枝枝,你……你喜欢那样的?”那样……像我的。

陶枝最后呼出一口气,心态已经完全平和。

“我喜欢或不喜欢,”陶枝飞快地笑一下,笑意并不到眼底,如同水平上浅浅的波纹,“与你有关?”

宋鸣鹤心口一窒,忍不住抬起手:“枝枝。”

程漆从墙上直起身。

他心里有股莫名的燥气,顺着血液一点点流窜,可又说不上来是为什么。

他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像个傻子一样站在这儿。

程漆垂着眼,良久之后才嗤笑一声,然后不再看那边好似要旧情复燃的两个人,转身走了。

在宋鸣鹤的手即将触到她脸颊时,陶枝伸手,啪地把他打开。

她实在不愿和他多说一句话,默不作声地瞪他一眼,转身便走。走出几步,忽然想起什么,半转过脸,似笑非笑道:“上回在街上,我又看见你夫人房里的那个丫鬟了。”

宋鸣鹤微怔,然后才反应过来。

当时陶枝要他把那个小丫鬟送走的,可是……清欢说什么也要留下她,为此还和他掉了回眼泪,可怜得紧,宋鸣鹤只好就……

“就是个丫鬟而已,你那么在意她做什么?”

陶枝扬起形状秀气的眉,了然地“啊”了一声,眼中的讽刺一闪而过,然后便转身离去。

没有再回一次头。



程漆推开家门,走进院子里,阿婆正弯着腰侍弄花草。年岁大了耳朵背,程漆走到她身后了,阿婆都没反应。

“不是不让你弄吗。”程漆拿过她手里的小铲子。

阿婆一怔,然后才马上转身:“阿七回来了?”

程漆点点头,蹲下身接上她的活儿:“嗯。”

阿婆悬了好多天的心这才放下,干枯的手攥成拳捶了捶胸口,然后一巴掌扇在他头顶:“你还知道回来!”

程漆默不作声地挨下,点头认错:“阿婆,我知错了。”

阿婆用力扇了好几下,然后才喘着气摸摸他的头:“在外边吃好没有?累不累?”

程漆“嗯”一声:“都好,放心吧。”

东边厢房的木门吱呀一声,程实像一道旋风一样转出来:“哥你回来啦!”

程漆扫他一眼,凉凉道:“干嘛呢?不出来帮忙。”

程实瞪大了眼睛,肉肉的脸上还有压出来的红印儿:“阿婆你咋又下地啦!姐姐该骂我了!”

程漆一挑眉。

姐姐?

阿婆摆摆手:“有什么事,阿枝大惊小怪。”

程漆看她:“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阿婆赶忙道:“没睡好觉,有点乏罢了。”

程漆一皱眉,坚决把阿婆劝回床上休息,把程实叫过来守着。

阿婆不放心地想起来:“没事的,你回来我还没做饭……”

程漆一把按住她:“让陶枝做。”

陶枝回到巷子的时候,已经完全把遇到宋鸣鹤的事抛在脑后。她还是担心阿婆不好好休息,于是没进自己家门,转而去了对门。

一进院子,就听见“哟”的一声。

陶枝眼睛一亮,转头看见屋檐下抱着手臂的男人,笑道:“你回来了?”

程漆神情懒散,锋利的眼皮褶皱下压,浓黑眼睫投下阴影,就那样看了她一会儿。

陶枝被他看得不明所以,摸摸袖口:“见过阿婆了?她这些日子可担心。”

程漆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直起身走到她面前,把头低下,凑近她。

陶枝更莫名其妙,下意识往后退了退:“你干嘛?”

程漆冷淡地吐出俩字:“做饭。”

陶枝不知道程漆怎么回事,明明走之前还帮了她,陶枝以为他们的关系已经比从前好了些,勉强能算个朋友,没想到出门一趟回来,又是这个死样子。

陶枝把锅架上,稍微用了点力气,乓的一声。

讨厌。

她背过身,抿唇不说话。

程漆靠在门口,沉默地看着她来回倒腾。

为了方便,她把头发全盘在了脑后,用一根素木簪别着。露出来的后颈微弯,像一段温润的玉石,在昏黄的灯下,色泽细腻。

晚饭吃得简单,陶枝勉强能应付。她心里不太痛快,决心不能在程漆面前丢人,把案板摆好,小心握了刀,切土豆。

一刀下去,程漆开口:“还不如啃呢。”

陶枝后牙磨了磨,不理他,专心慢慢切。

又切了两三块,陶枝自己觉得能吃,程漆走过来看了看,拈起一片在她眼前晃晃:“还是啃吧,我不嫌弃。”

陶枝恼了,转头瞪他:“那你来?”

两人距离一时有些近,程漆蓦地闻到股浅淡的香,心口竟痒了一下。

他“啧”一声,伸手拿过她手里的刀,带茧的掌心蹭过她滑腻的手背,把她往旁边挤了挤:“看着。”

陶枝只是眨了下眼,然后那钝口的刀便开始了不间断的起落,那颗土豆眨眼就被片得整整齐齐,仔细看的话,每一片连厚度都一模一样。

陶枝目瞪口呆,一脸不可思议。

程漆瞥她一眼,嘴角悄无声息地勾了勾,把刀一扔:“学着点。”

陶枝一时忘了他方才的刁难,拈起土豆片仔细查看。

程漆往后靠了靠,在狭窄空间里,清晰地看到她颈后碎发。

“哎。”他出声。

陶枝没回头:“嗯?”

程漆抱起胳膊:“你为什么被休啊?”

就像现在的廖清欢从她手中拿到了自己想要的财富,而陶枝从对方身上得到的,是这只手。

廖清欢的脸已经白得没有人色,更显得脸颊两片丹红十分突兀:“你、你……是你逼我的,你不能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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