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枝早就翻出了之前买的护腕,却在门外犹豫了好一会儿。
程漆是个很挑剔的人,她不知道自己挑的东西他会不会喜欢。而且她想,送都送出去了,若是程漆不戴,总是有些尴尬。

直到程漆出来叫她,陶枝才心一横把东西给他,心想戴不戴的,反正自己的心意送到了。

她回小厨房把茶泡好,端回正屋的时候,程漆正靠坐在墙上。

——手上系着那副护腕。

黑底红绳,和他一身玄色劲装正相配,很漂亮。

陶枝一顿,忽然就有些开心。

程漆戴上了,嘴上却没提,大爷似的用手指捻了一点她磨出来的蚌粉,嗤笑道:“你打算用这个抹脸?”

之前程漆陪她买蚌壳和用具的时候,陶枝和他说过一嘴,虽然她很想和人说说自己的打算,但总觉得程漆大概对香粉这种东西不感兴趣,因此只是简单说了说。

她没想到磨蚌粉要花这样大的力气,她换了各种姿势,吃奶的劲儿都用上了,磨出来的还是乱七八糟,甚至能看见小块的蚌壳碎片。

陶枝有点沮丧:“用这个,脸会划伤的吧。”

程漆瞥她一眼,看她臊眉耷眼的样儿,“啧”一声:“倒茶。”

陶枝应一声:“哦。”

程漆笑一下,懒懒散散地握住药碾滚轮的手柄,扫她一眼:“看着。”

然后,他自手臂开始用力,缓缓滚动了第一下,药碾中的碎壳便都不见了。

陶枝瞪大了眼睛。

他动作很慢,一寸滚一寸,可每进一点都有鲜明的变化。第二下滚过之后,蚌粉肉眼可见地变细了。

程漆结实的手臂肌肉绷紧,衣服下流畅的线条依稀可见。他吐出口气,第三下滚过之后,粉质已经细腻如沙,洁白透亮。

陶枝看着桌上细腻润白的蚌粉,吃惊地长着嘴,说不出来话:“你、你这就——”

程漆漫不经心地问:“这茶我还能不能喝上了?”

陶枝激动得脸色发红,连忙双手端着茶杯递给他。程漆接过来,手指不小心蹭到她的指尖,被茶杯热意烫得温热,又滑又细。

程漆手一颤,然后若无其事地接过来。

陶枝摸了摸粉质,简直比她预想得还要好,她竟不知道程漆磨出来的粉能细到这个程度,甚至比她从宋鸣鹤的小作坊里摸过的蚌粉还要细腻得多。

“你,你简直,”陶枝捧着药碾,清澈的瞳孔毫不掩饰情绪,“你太厉害了!”

程漆唇角一勾,看她白皙的脸透出兴奋的红,坐都坐不住的样子,不知怎么也跟着有点高兴。

不就是磨了个粉吗?

他越过氤氲的蒸汽,在一片朦胧中看她,心想:傻姑娘。



接下来的几天陶枝几乎废寝忘食。除了早午饭还按时到阿婆家里吃,其他时候都窝在自己的房间里,经常连晚饭也忘了吃。

连程实都好奇起来:“姐姐每天捣鼓什么呢?”

程漆筷尖挑起块肉夹到阿婆碗里,扫一眼对面空着的木凳,垂下眼道:“谁知道。”

肉炖得烂,阿婆也能吃得动,腮帮子鼓了一会儿把肉咽下,才道:“阿枝在做大事呢。”

程实扒拉着饭,含混问:“什么大事?嫁人?”

程漆凉凉地扫他一眼。

阿婆笑眯眯地打他一下:“净胡说。阿枝和我说了,她要做一种对脸好的香粉,抹上以后白得很咧,洗干净之后脸也不会变黄,厉害着。”

程漆一挑眉,陶枝只和他说了要做香粉,至于做什么样的、怎么做,根本没告诉他,却和阿婆说了个清清楚楚。

他嗤笑一声:“不都是打扮那一套。”

阿婆:“打扮怎么了?姑娘家家的就该拾掇,要我说阿枝本来就好看了,稍微打扮打扮,还不得成了仙女儿……”

程漆用筷子头敲一下程实手背:“去给你仙女姐姐送点吃的去,别没成仙呢,先饿死了。”



雪石粉是现成的,因为用量不多,陶枝便也不是那么讲究。上辈子的记忆和手感还在,她知道放多少雪石粉会过量,放多少会不够。这次她只打算做少量的芙蓉粉,因此控制得格外精细。

把雪石粉和蚌粉搅在一起之后,倒入准备好的小盆子里,加清水,开始不停地搅拌。胭脂水粉虽然看起来风雅精致,但其实制作起来全是力气活儿。

陶枝娇生惯养,却难得对一件事上心。一道道的工序枯燥,但因为喜欢,她做得高兴。

接下来便是无数次的漂洗、沉淀,她拿出之前备好的筛子,一遍遍地滤,不放过任何一点杂质。

做这些的时候,陶枝感觉自己浑身都很轻快,右手掌心微微发热,身上有一种隐隐约约的草木清香逸散着,萦绕在四周,心情竟出奇地好。

就这样做了整整一周,芙蓉展开了细嫩的花瓣,而她终于沉淀出最终的粉。

陶枝这时才惊觉时光飞快,这些日子她心态平和,左手的檀香好像消失了一般,唯有那股浅淡的草木香陪着她。

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打算去对门看看芙蓉花。

一出门,就看见程漆走出来,猝不及防地打了照面,两人都没说话。

陶枝觉得自己好像很久没和程漆好好说话了,她迎着那人惯常冷淡的脸,笑道:“粉我做好了,特别好,比我想象的还好。”

程漆没想到她会主动和自己提这些事,收回迈出去的脚:“然后呢?”

陶枝问:“嗯?”

程漆抱起手臂:“然后要做什么?”

陶枝见他有兴趣听,便走到阿婆家台阶下,仰着头兴致勃勃地和他讲:“然后还要做芙蓉花的花露,加进粉里,扮得很匀很匀才行。然后……然后要压模子,压成花样儿的,再放到日头底下晒,就做好啦!”

程漆垂着眼,看她站在几步之外。

有一种久违的、于他而言格外珍贵的生命力,顺着她身上的香,一起扑面而来。

生机勃勃,灼灼绽放。

如春,如晨光,如暖阳。

程漆护腕下的手指蜷了蜷,而后松开抱着胳膊的手,一仰头:“那你来吧。”

陶枝不解地走上来:“嗯?”

“不是要做花露吗,”程漆往里走,“花都给你搞好了。”

院子里,花圃上,芙蓉花粉白的花瓣儿舒展着,开成一片灿烂的花海。在她忙的这段时间,显然有人精心侍弄的。程漆在家从不让阿婆动手,那么是谁做的,不言而喻。

最鲜、开得最正的几朵,已经被人及时摘下,一朵两朵三朵四朵,整整齐齐地摆在一旁。

陶枝眨眨眼睛,心里陡然软了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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