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9月7日06:00-06:15
“许正阳,我和你商量个事儿吧。”老鹰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许正阳忽然发现,在过去的几个小时里,自己的脑子里出奇的安静。除了在东榆树湾村,老鹰跳出来嘲笑自己不愿意开杀戒之外,自己脑海中一片空明,连一丝杂音都没有。尤其是在东榆树湾,几次生死相博,脑子里如大雨后的天空一般,湛蓝如洗,毫无杂质。若不是此刻老鹰忽然跳了出来,他几乎忘记了自己脑子里还住着一只老鹰和一柄刀锋。

一闪念间,忽然意识到,老鹰第一次叫了自己的名字,而且那语气,诚恳的简直像是在哀求。“你说呗。”此刻的许正阳,已经不是几天前那个小孩子了,指望着用软话打动,恐怕很难了。

“让我回一会儿家,就一会儿。”这次是不加掩饰的哀求,这只目空一切的老鹰,难道真的低头了吗?

“别说得那么好听,你又想搞什么花样?”是啊,回家,说得跟真的是的,不就是想再一次接管自己吗?上次在教室差点儿捅出天大的娄子,自己要是还不吸取教训,那就太傻了。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老鹰的声音可怜巴巴,“我保证,回家以后我就呆在一边看着,绝不会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你现在不就是呆在一边看着呢吗?为什么非要回家看?”许正阳一边说着回家这个字眼,一边不由自主的觉得别扭,刀锋和老鹰都把自己的大脑称为家,可自己和他们两个根本就是完全不同的人,一个小小的脑袋,怎么能装得下三种人格,简直是太崩溃了。

“你一会儿要见的人,对我很重要。”老鹰完全听出了许正阳语气中的拒绝,却不甘心就此作罢,“有些话我要当面问问他。”

“你告诉我,我替你问,你在一边听着就行。”少来这一套,想接管自己,门儿都没有。

“你做得对。”刀锋的声音突如其来,还是一如既往的简单明了,“他不仅会问那句话,还会杀了那个人。”

“你,”如果此刻能看到老鹰的脸,许正阳相信,那一定是一副恨到咬牙切齿的表情,“在你心里,我就那么嗜杀吗?”

“难道你不是吗?”刀锋冷冷的哼了一声。

“好好好,我说不过你们,”老鹰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许正阳,那你就替我问吧。”

“好的,”听着老鹰语气中的落寞,许正阳心中不由升起一阵同情,“问什么,你说吧。”

“一会儿进了屋,你会看到一个光头男子,那个人叫龙在天,你帮我问他一句话,记住,一个字都不要改,就一句话,”老鹰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努力平息心中的激动,过了许久,才一字一句说道:“是谁出卖我们?”

随着三儿的钥匙在防盗门锁孔中发出的铿锵声,许正阳的脑海中再度恢复了沉静,蓝的深不见底的沉静。

从四海影城出来,一直到家门口,三儿始终走在许正阳身后,右手插在衣服口袋里,从未松开藏在口袋里的手枪。就算有老张的亲笔字条,也决不可掉以轻心,毕竟,现在要去的地方,是地狱鸟在集安最后的安全屋。仅仅在开门的那几秒钟,三儿不得已让许正阳留在了身后,就是那短短几秒钟,如山的压力便让三儿的冷汗湿透了衣背,这个年轻人,怎么会给自己这么大的压力?

房门打开了,三儿闪身走到一边,向许正阳做了个请进的手势,终于不用再背对这个年轻人,三儿由衷的感到如释重负的轻松。

门后有人,许正阳冷冷一笑,毫不犹豫迈步而入,果然,一支冰冷的枪口紧紧顶住了自己的右侧太阳穴,眼角余光

一扫,便看到持枪的是一个健壮青年,这个人他见过,在路口伏击抢货时这人装扮成了警察,当时同伙喊出了他的绰号,叫胡子。

“胡子,放下吧,不是敌人。”三儿的话就像是命令,胡子的枪口垂了下去,枪却没有收起,依然斜斜指着前方,稍有异常便会再度举起。

“龙叔呢?”有胡子在旁边持枪戒备,三儿根绝压力骤减,走向屋内的步子轻松了许多。

“接到老张了吗?”龙在天的声音从屋内传来出来,许正阳心中又是一跳,凌晨在路口距离太远,当时自己在车内,龙在天在车外,只能依稀看到面貌,此刻清楚的听到声音,一种莫名的悸动一下子揪住了自己的心脏,是危险来临的预感吗?不,不是,更像是一种全力出手的冲动。这个光头,到底是什么人?

“老张受伤了。”听到龙在天的声音,三儿停住脚步,站在客厅中央,恭恭敬敬的回答,“一个朋友救了他,我把救他的人带过来了。”虽说此人出手救了老张,于地狱鸟有恩,但未经许可,擅自带外人到安全屋,却是犯了龙叔的规矩,态度自然要格外恭顺。

“伤得重吗?”龙在天的语气充满关切,里屋的屋门一下子打开了,龙在天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身后跟着的正是和老张一起绑架过许正阳的黑小伙——黑子。

“龙叔,就是他救了老张……”三儿一边说着一边便要将身后的许正阳引荐给龙在天,话一出口,不由愣了,眼前的龙叔,脸上标志性的镇定日若消失的无影无踪,巨大的惊恐将本就不好看的面孔扭曲的更为丑陋,那不计其数次骨折后鼻梁歪斜的鼻子下面,是不由自主张成圆形的嘴巴,嘴巴中绝望的吐出两个字:“老鹰。”

三儿顿时觉得全身汗毛根根竖起,老鹰,这个名字龙叔提过无数次,那可是地狱鸟最大的对头。自己真是昏了头,竟然把这个魔头领到了老巢里,简直是罪无可恕。无可抵挡的悔恨中,三儿抽出了手枪,大喊一声,转身已经来不及了,直接将枪口从左侧腋下指向身后,没有瞄准的时间,甚至没有观察的时间,只能开火,向身后那个魔头所在的方向,开火。

就在右手食指向扳机施加力道之前,三儿感到后颈如同被大铁锤狠狠砸了一下,瞬间失去了知觉。

龙在天喊出“老鹰”的一刹那,许正阳清晰的感觉到空气中的杀意如同锋利的刀刃,散发着森森寒意,让自己的皮肤感受到针刺一般的刺痛。不用任何人提醒,他知道,该动手了。

时间的流逝仿佛忽然间放慢了速度,慢得异乎寻常,简直如同定格一般。许正阳知道,时间并没有变慢,是自己的大脑在飞快的运转,此刻的自己,就是一部即将投入格斗的机器,脑海中没有杂念,全都是来自眼睛、耳朵的信息,只有看清一切,才能选准出手的时机。一个人面对四名带有武器的男子,失误就意味着死亡。

第一威胁,身后的胡子,他的枪已经握在手中,随时可以举枪射击,要在枪口举起之前解决此人,而且一定要快,在别人还没有来得及反应的时候一击成功,能做到吗?

进入屋内的瞬间,眼睛已经扫视客厅一周,屋内的陈设和人员位置已经如照片一般深深印在脑海之中,胡子的位置,在自己右后方一米五,不用过多动作,一个后踢就能解决问题。OK,第一威胁解决。

第二威胁,面前的龙叔,屋里的人只有他在看到自己的时候大惊失色,不用怀疑,老鹰和此人定然颇有渊源,这渊源自然不是深情厚谊,只怕是深仇大恨,因此,此人出手定然狠辣。不过好在他还没有把枪拿到手中,要利用龙叔掏枪的时间一击制胜。可自己和龙叔之间,除了有半个客厅的距离,还隔了一个三儿,要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制服三儿,穿过客厅,有些难度。

第三威胁,挡在自己和龙叔之间的三儿,此人虽然背对自己,但右手始终放在衣兜之内,不用看也知道,那只手从未松开手枪的

枪柄。这个人不用转身,拔枪向后开火就可以。这种盲目的射击自然不会伤了自己,却会阻挠自己对龙叔发起进攻,因而,这位列第三的威胁,需要第二个解决。

第四威胁,龙叔背后的黑子,天助我也,狭小的房门竟然将龙叔和黑子逼到一条直线上,也就是说被龙叔堵在身后的黑子,需要越过龙叔和三儿,才能威胁到自己,这个人对自己的威胁,可以暂时忽略。

好吧,开始行动吧,看来这场一对四的战斗,自己需要借用点儿屋子里的家具了。

多年的战场锤炼早已把龙在天打造成了一部不折不扣的战争机器,因此,初见许正阳的惊骇只持续了短短一瞬间便化于无形,身体在急剧分泌的肾上腺素作用下,迅速做好战斗准备,右手伸向插在后腰皮带上的手枪,眼睛紧紧盯着客厅中央的许正阳,这可是前所未有的劲敌,决不能掉以轻心。

虽然不是第一次和面前这个魔头交手,但再一次看到那雷霆万钧的攻势,龙在天还是惊骇不已,这场交锋,虽说是四对一,只怕自己这一方,胜算还是不大。

没有任何先兆,许正阳的右脚闪电般向侧后方踢出一记标准的后踢,右脚就像长了眼睛一样,掀起凌厉的疾风,正中胡子面门,胡子连举枪的机会都没有,便向后直飞撞到墙上,接着软绵绵顺着墙根瘫倒在地上。龙在天心中咯噔一颤,四对一变成了三对一。

右脚踢出的瞬间,许正阳的身子自然而然前倾,手中已抄起了摆在墙边的一把方木凳,随着右脚的收回,手中木凳挥出,重重落在三儿的后颈,将刚刚大喊一声把枪指向身后的三儿击倒在地,龙在天叹了口气,二对一。好在自己已经拔枪在手,希望还来得及。

握枪的右手刚从身后拿到身前,还没来得及举起,那把砸倒三儿的方木凳已呼啸着向龙在天面门飞来。龙在天大惊,双手自然而然交叉上举,挡在面前。随着木凳砸倒手臂上的钝响,龙在天只觉得右手腕一阵剧痛,手中的枪已被夺了去。

唉,不用看了,自己身后的黑子,只怕连拔枪的机会都没有,就会被人用枪指着脑袋了。四对一,就这么败了,老鹰啊老鹰,你还真是个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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