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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瑞从一个位置隐蔽的筒子楼里出来, 让附近放风的小弟收了工。

他虽然才三十出头, 但接管黑市好些年了,六几年满大街红卫兵、红小兵的时候, 他就开始干这个行当。这么些年了, 同行跑的跑,坐牢的坐牢, 只有他, 屹立不倒。靠的, 不过是一份谨慎认真的态度而已。

所以周瑞没有回家,而是先去黑市附近巡视一圈。

黑市的地点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变。眼下人都走的七七八八了。

周瑞一个个摊位走过去, 剩下的人不论年纪大小, 见到了他, 莫不尊称一声‘周哥’。

黑市上摊位最好的地方, 已经被收拾得妥当。旁边摊位的主人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叫王自强。

“乔二呢?他今天收摊这么早?”

乔建国虽然是农村人, 但人会来事,朋友也多, 进了黑市没几年, 已经干的十分红火。周瑞知道他家大哥是生产队长长, 他不好总是请假,每次出来都不容易。所以每回乔建国请到了假出来的时候,那都是留到最晚的那个。

王自强讨好地递了根白猫香烟给周瑞, 笑着说:“这小子今天也不知道走了哪门子狗屎运, 收到了几斤上好的点心。上午买点心的人都争破了头, 连带着他卖的其他东西也销路特别好。下午晌就回家去了。”

“哦?”周瑞挑眉。能流进黑市的东西,他心里都有数。倒是没听说什么上好的点心。

王自强拿出一个小布包,献宝似的捧到了周瑞眼前,“就是这个。上午我尝了一块觉得好,就买了小半斤。本是想带回去给我家婆娘解馋的,周哥来的正好,带回去给大娘换换口。”

周瑞的母亲身子不好,好些年了,黑市里干了有些年头的老人都知道这个。

周瑞也没推辞,接了布包,和王自强聊了几句,然后在周围巡视完,见没有可疑行踪的,便回家去了。

周瑞的家在县城中心地段极佳的楼房里。那是他爹当年光景好的时候,上头分下来的房子。

后来因为成分问题,他家里过的很是惨淡。后来要不是后来他大哥在部队里立了功,升了军衔,这房子怕是也要拱手让人。

家里黑漆漆一片,周瑞回家后就开了灯。

灯泡是黄光的,顿时就把家里照的暖融融一片。

周瑞他妈蒋玉芬在屋里问;“是不是阿瑞回来了?”

周瑞在外头外号的是‘黑面神’,听到母亲的声音,神色便马上柔软下来。

“妈,您还没睡呢?”

蒋玉芬披了衣服从屋里出来,笑着问他:“今天工作还顺利吧?饿不饿?妈给你热饭。”

蒋玉芬年纪大了身子差,就在家里养着。她并不知道周瑞在外头干什么,周瑞说他在工厂当工人,她就真的相信了。

看着母亲老迈的模样和浑浊的眼神,周瑞心里一阵难受。

“工作很顺利。妈,您别忙了,我已经吃过了。”说着周瑞就把手中的布包递给了母亲,“回来路上买的点心,您尝尝。”

“又乱花钱。”蒋玉芬笑骂他一句,而后拉着儿子坐到桌前。

布包一解开,一阵浓淡适宜的桂花香便扑面而来。

“哟,这么香,一定不便宜吧。”蒋玉芬念叨着,先拈了一块递到周瑞嘴边。

周瑞也被这香味给吸引了,接过一块糕点放到了嘴里。

糕点清甜软糯,入口即化,齿颊留香。这甜味和桂花香味相辅相成,嚼在嘴里就好像置身在漫山遍野的桂花树林子里。更为难得的是,这甜味很特别,不像是加了很多糖的那种粘腻的甜,反而是好像来自食材本身的一般浑然天成。

饶是周瑞这样在黑市里尝惯了好东西的人,都不得不赞叹一声‘好吃’!

这冷的已经这样好吃了,那刚出锅热着的时候得好吃成什么样儿?

周瑞这时候才相信,王自强说上午那些买糕点的争破头的话,多半是真的。

好东西难得,周瑞不肯多吃,只推说自己吃饱了,让母亲把剩下的都吃了。

蒋玉芬常年被病痛折磨,胃口本就一般,加上年纪大了牙口不好了,能吃的食物就更少了。

今天这软糯的糕点倒是格外对她的胃口。

蒋玉芬本是想吃一块尝尝味道的,但一块吃完,那真是回味无穷。她想着反正是儿子的孝心,再多吃一块也无妨……就这么一块一块,半斤桂花糕就都给吃完了。

当吃完最后一块的时候,蒋玉芬就后悔不迭地道:“妈平时也是嘴馋的人,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这么好的东西,竟让妈一个人吃完了。”

看着母亲胃口大开的样子,周瑞心情极好,“这东西也不贵,妈喜欢我明天再给你买。”

母子二人说了会儿话,也就各自去歇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亮,周瑞就起床了。

让他意外的是,母亲居然还在睡着——蒋玉芬早年吃了太多苦。家里最艰难的那几年,一到晚上红卫兵、红小兵们就涌到他们家。这么多年了,她从来没睡过一个安生觉,总是早早就醒了。

一直到周瑞洗漱完,蒋玉芬才从屋里出来。

一夜安睡,她的面色好看了不少,人也看着格外精神。

“妈睡晚了,你早饭咋办?”

周瑞笑着摇头,“不碍事,出去随便吃点也一样。”

蒋玉芬通体舒畅,脸上神色也轻松不少,笑着说:“也奇了怪了,昨儿个我还想晚上吃那么些糕点,该积食睡不好了。没想到刚沾枕头就睡着了,这一晚上连个梦也没发,舒坦!”

周瑞当然没把这一切归功于那桂花糕。只以为是母亲难得开了胃口,吃的舒服放松,所以睡得好,精神也好了,只笑着说:“那行,回头我再买些回来。”

蒋玉芬想说别浪费钱了,但是昨天吃过糕点之后,确实是舒坦不少,就点头说:“行,不贵的话就买一些。”

说完话,周瑞就出了家门。

记挂着母亲交代的事,周瑞这天破天荒地天还亮着就亲自去了黑市一趟。

没成想,乔建国居然又不在摊位上。摊位上只有个十五六的少年,外号叫猴子,是乔建国带了两年的徒弟,也是个能说会道的机灵人。

“你师父今天没来?”

猴子咧嘴一笑,说:“周哥知道的,我师父请回假不容易,昨天出来了,就要过两天再亲自过来了。”

乔建国也是个小心的,他每隔两三天才亲自来一趟,其他时候就让猴子来看摊位,他只负责在乡间收东西。当然了,乔建国也不傻,虽然猴子是他一手带进门的,但也知道人在钱财面前靠不住,所以和隔壁摊位的王自强打好了关系,由他监督着猴子收钱。

周瑞点了点头。猴子又试探着问:“周哥找我师父有事?”

周瑞答:“昨天在你师父这得了一点桂花糕,家里老人吃着挺好,就想再来买点。”

这个猴子可真是没办法,他搔了搔头说:“不瞒周哥,光今早来问桂花糕的就有十几个人了。我们摊位的货都是师父一手操办的,我就是个看摊位的,真的不知道他是哪收来的。”

黑市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周瑞也没多待,只交代猴子跟乔建国提一声。

隔了一天,乔建国亲自来了黑市。

猴子奇怪地问:“师父昨儿个不是才来,今天咋又出来了?”

乔建国无奈地摆手,“别问了,家里不能待。”

可不是不能待么,自那天回去后,她家小妹非要跟他长期搭伙。他自然是不肯的,几次乔秀兰拉着他说话,都被他躲了开去。

乔秀兰呢,她也不恼。乔建国去哪里,她就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到哪里。

这在家里跟出跟进还不算,还要跟着他下地。

乖乖!她脚伤可还没好呢!

家里人自然是不许的,可乔秀兰就吃了秤砣铁了心要跟着。他们自然问起来发生了什么。乔建国缄口不言,乔秀兰也不说,就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家里人一想,得,甭问了,肯定是她二哥欺负她了呗!

然后就是他妈,他大哥,他大嫂,连带着平时不说话、在家里几乎没有存在感的三弟,轮番上阵,对他进行了车轮战式的批评教育。

乔建国有苦难言,今天连假都没跟他大哥请,直接翻墙跑出了家——不敢走正门啊,他小妹半夜听着动静呢,门一响就又得跟出来。

钱建国猫进摊位里,扒拉了小马扎坐下,心想终于清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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