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只是看了我一眼,他嘴角微微地动了一下,却没有说话,从我的旁边进了院。
他那么冷,冷得让我感觉像是冰山一样,让人不敢靠近。

不过,既然我爸回来了,那就印证了我昨天的猜想。爷爷最后的交代的确是把电话打给了我爸,但有一点儿我想不明白,爷爷到底跟我爸交代了什么,能够我爸连夜赶回来。要知道,在我以往的记忆里,爷爷和我爸之间,除了吵架翻脸冷战之外,几乎就没有别的。

用一句不客气的话来说,他们根本就不像是父子,反倒是像一对冤家,他们之间的关系比我爷爷和奶奶之间的关系还要糟糕很多。

爸进了院,把那个大黑包给卸下来,我过去想着把他的行李接下来,没想到他冷冷地说了两个字:“别动!”

他自己回屋,把那个黑包给放了起来,出来的时候还把门给锁上了。

做完这个,他去了爷爷那屋,没有哭,只是看了一眼。

小甜也起床了,她有些疑惑地问:“他是你爸?”

我点头,很无奈,也不想解释太多。

想起来昨天晚上那老头交代的事情,我就过去了,想着跟我爸商量一下葬礼的事,毕竟是大事。我就把昨天晚上那老头给的那张黄纸条拿了出来,上边写的是下葬的时辰,他只是扫了那么一眼,冷冷地说:“我知道怎么做,你不用管!”

“我爷爷他还没有……”

我这句话还没有说出来,就被他回头的一个眼神给吓了一跳,那眼神十分的冷厉,让我打了个冷颤。

我就一直那么站着,过了一会儿,他头也不回的跟我说:“你出去,把门关上!”

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是他的话就像是命令,我出了屋子,关上门。大约过了有十几分钟,他才从那屋里出来了,我看到他额头上有汗珠,神色也有几分疲惫。

“你奶奶呢?”他往奶奶那屋瞅了一眼。

“奶奶还没醒……”

我本来想要解释几句,可他直接回了自己屋,也不知道从哪里取出了一颗药丸,黑黢黢的药丸,给了我,他也没有说啥。

那颗药丸拿在手里冰凉冰凉的,他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奶奶那屋,意思很明显,是要我给奶奶服下。

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但是我相信,他不会害我奶奶,毕竟那是他亲妈。

小甜去烧了热水,我俩把那颗药丸给奶奶服下,也就是几分钟的工夫,奶奶竟然就醒了过来,而且气色要比昨天好了很多。

然后,爸去了奶奶那屋,让我和小甜出去,他关上门,好像在屋里跟我奶奶说了些啥,声音很小,也听不清。

等我爸从屋里出来的时候,他跟我说道:“你爷爷在镇上棺材铺订有两口棺材,你跟我过去,把棺材拉回来!”

我说好,然后跟着他出了门。

步行到村子外头,拦了一辆面包车,我俩到了镇上。两口柳木大棺材在昨天都已经做好了,本来那棺材铺是可以送货的,我爸却在镇上租了一辆货车,要自己开车拉回去。

我也不懂,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也不敢问,就算问了,恐怕他也不会跟我说。

从镇上的派出所旁边经过的时候,他还往那里边瞅了一眼。

这一眼,倒是让我感觉怪怪的,看我爸的打扮,像是很有钱的样子,他该不会是在外边犯过啥事吧?不过,我瞅见那派出所,倒是想到了林曼曼,她家好像出了啥事,也不知道情况咋样。

爸开着车,我坐在副驾驶,他不开口,我也不知道该跟他说些啥,毕竟,我和他也快十年都没见过了,感觉很生分。

一直出了镇上,到了没有人家的地方,他点了一支烟,突然说:“阳阳,你是不是觉得爸是个坏人?”

这话让我意外极了,他从没这么喊过我,打从我记事起都没有过,突然这么称呼我,叫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不过,这也让我明白了一件事,爸亲自租车拉棺材,是有目的!

他有话跟我说!

只是,想起爷爷的话,当年就是他一脚踹在我妈的肚子上,妈才没了命,是他害了我妈,我的心里又感觉很不舒服。

因为,对于这样一个父亲,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话。

“对,在你心里爸肯定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是我害了你妈,是我……”他看着前方,吐了口烟说,“不过,你可能不知道,你听到的那些,甚至你爷爷告诉的那些,并不一定是讲给你听的,那些也不一定就是真相,你懂吗?”

这我是真的是不太懂,爷爷会骗我吗?

他叹了一口气,然后,狠狠地抽了一口,一支烟都快没了,他把烟头弹出去,又点上了一根,说道:“阳阳,你想不想知道当年的真相?”

我点头,我当然想知道当年的真相了,我一直以来都不愿相信打死了妈这件事。他今天突然这么跟我说,那肯定就是真相跟我知道的不一样!

爸深深地抽了一口,似乎陷入到了回忆当中,他说:“当年的事,发生在咱家院里,其实,街坊邻居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那天的确是喝醉了酒,但是也没有醉到六亲不认的程度,更没有动手打你妈。阳阳,你不知道,你妈是个多好的女人,即便是发酒疯,我也不可能对你妈动手的!”

“可我爷爷说,就是你,好多村民们冲进来都看见了!”我这么说道,当年的事虽然传说了很多版本,可爸出手误杀了我妈,这一点没有人否认过。

“阳阳,是很多村民们冲了进来,我才失去理智,动手的。这有很大的区别,在那些村民冲进来之前,我跟你爷爷只是拌了几句嘴,你妈也不过是出来劝说,远远没有到动手的程度。可是,那些村民进来之后,刚开始我身上发冷,然后,就开始控制不住自己,我敢肯定,那绝对也不是酒精的作用!”

爸说到这里,突然把车给停了下来。

他把自己的衣服给掀起来,露出了他肌肉线条很明显的后背,但也是疤痕累累的后背,在他后背的正中间,有着一个红色的图案。

那看起来是个红色的手印,只有婴儿手掌大小。

纵然,他背上的疤痕是一层一层的,也遮盖不住那个红色的手印,就好像是从他皮肤深处渗出来的一样。

“就是这个东西,它让我彻底失去了理智。”

“这是啥?”说实话,除了这个手印之外,最触目惊心的是他后背上的伤痕和那明显的肌肉线条,这些年,他在外边一定不是打工那么简单,他一定经历了我根本就无法想象的事情。

“不知道啊,这些年我一直在查,有几次这东西还差点儿要了我的命,这也是我一直不能回来的原因。”他说道。

“我爷爷也知道?”我问。

“对,他知道。”爸肯定地说。

“那他为啥一直没告诉我呢,我一直觉得你就是个十足的混蛋,你知道吗,我小时候知道是你害了我妈,我甚至想找你报仇……”我有些激动了。

“对,你五岁的时候,拿着一把你爷爷给削的玩具木剑,还要杀了我呢……”他说到这里苦笑了一声,然后,叹了一口气,淡淡地说:“这都没什么,你爷爷不想你知道那么多,是因为他要保护你,毕竟,那时候你还小。不过,现在你爷爷出事,就代表着计划的开始,你也会参与其中,这无可避免,所以,他告诉我,找个机会,告诉你真相!”

我没想到,我家的事会这么复杂,爸忍辱负重在外这么多年,真不知道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们又为啥要借你的手害死我妈?”我问。

“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也就是你!你爷爷应该跟你讲过,当年你头上戳着一根竹签,其实,那并不是要你命的竹签,相反,已经成了腹中死婴的你,因为那根竹签又活了过来。”爸抽了口烟,前边大拐弯,他鸣了几声喇叭。

“不……不是杨爷爷救了我吗?”我问,爷爷一直是这么跟我说的,咋在我爸的口中我又变成了死婴,还是被那根竹签给救的,这颠覆了我的认知。

爸则是一声冷笑,他开口说道:“他……”

才说了一个字,他的脸色突然变得十分难看,刷白刷白的,眉头紧皱,额头上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手上的方向盘不稳,差点儿就窜沟里了,幸亏刹车及时。

车子熄了火,离边沟只有半米,在路边停了四五分钟,爸喘了好久,才缓过来神来,他说道:“没想到在这个地方还是不行,那个人不让我说,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我点头,也不敢再问。

提到老烟杆,爸都还没说话,他就变成了那样,难道害我妈的就是他?

我不敢相信,想想都觉得可怕,这么多年,我把他看作亲人,除了我爷爷之外,接触最多的恐怕就是他了。

假如说,我妈真的是老烟杆杀的,我都成了死婴,他又为啥要救我?这一点让我想不明白,斩草除根,他还非要留着根,难道是等我长大找他报仇?

当然不可能,他这么做,肯定有着更可怕的目的!

差不多十几分钟后,我们就到村口了,爸就不再说话了,他好像又恢复了刚到家时候的模样,一个字,冷。

村子里异常的热闹,来了不少的陌生人,有吹丧乐的,还有些戴孝的,这些人我根本就不认得,看样子应该是专业哭丧的,估计是我爸安排的,他清早打了好几个电话。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着,昨天那老头猜的没错,这些事情都已经安排好了。

老烟杆没有后人,所以,他家那边我过去忙着招呼。

在他家院里正忙着的时候,也不知道恍惚了还是咋的,余光扫见老烟杆里屋的灵床上好像有啥动静。

我知道他没死,就直接过去了,他已经被换上了寿衣和登云鞋,我进屋的时候,屋里一个人都没有,他躺在那儿一动不动。

“阳娃,你来了!”

老烟杆嘴没动,声音就来了,太突然了,我被吓了一跳。

不过,那声音是从后边来的,我回头一瞅,墙角木箱子的旁边蜷缩着一个黑影,我一看,竟然是老烟杆,想起我爸的话,有些害怕,低声问:“杨爷爷,你咋在这儿?”

他也低声说:“阳娃,我这会儿本来不该出来的,但是,你爸回来了,我就想着给你提个醒儿,他这个人很危险,你得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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