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七百零五章翁翁
孟端仪轻轻扯了一下赵煦的胳膊,对前方举着灯笼的张士良努了努嘴:“陛下是天子,举动自然不能随心所欲,国家有制度,司徒又是重臣,为国家守北门,自然不可擅离。”

“扁罐在皇家海军学院做教授,漏勺在广州做路判,皆不留于朝中,这是司徒光风霁月,不为子孙希进。”

“如果这时候召他们回京,陛下,臣妾不敢干涉朝政,但是担心,会让太皇太后难做。”

孟端仪非常聪明,如果赵煦召苏油、扁罐、漏勺回京,所有人必然会将之作为赵煦攒自己班底的强烈信号,在这样的敏感时期,也必然会让高滔滔产生一些情绪。

以如今赵煦在天下人心中的地位,大宋臣民只会认这个天子,其他的根本就不会再有任何机会。

群臣可以劝太皇太后,但是赵煦决不能表现出一点这样的意思,最好一切让太皇太后自己来,否则太皇太后会被置于尴尬的境遇。

曹太后当年被群臣欺辱诓骗而还政英宗,英宗以那样的上位方式,赵煦心里,反而认为是皇家的耻辱。

既然皇帝之位已经拿得十足十的稳当,早几日晚几日亲政,其实并无必要去计较。

也正是因为有这样的自信,赵煦还大方地赐了两位皇叔剑履上殿的恩荣。

何况就算亲政,赵煦也只有沿着目前的道路前进下去,和另一个时空里那种急切地想要掌权翻盘的情形,已经截然不同了。

两宫一体,平稳过渡,是苏油临走之时,谆谆告诫过赵煦的“政治正确”。

赵煦其实是个很念旧的人,神宗一张旧书桌被换掉,他都要叫人去换回来,在那个时空,是被高滔滔逼压到了极致,完全否定了神宗的功绩,才导致亲政之后的猛烈反弹。

加上脱去枷锁之后的放纵,很快就伤害了本来就脆弱的身体,早早就挂掉了。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的高滔滔,变成了维护自己父亲主张的人,被赵煦列为了和父亲一样倾慕的对象。

在苏油和石薇的关怀下,在理学的熏陶下,在和小伙伴们的共同成长中,赵煦已经竖立起了正确的三观,身体和心理也都非常的健康,学识眼界更不是历史上那些寻常君主可比,虽然年纪还不大,但是已经懂得了“政治该怎么玩”。

“祭田”一事虽说是由漏勺建议,得皇后提醒,但是从暗转明的操作,却是他一手引导操办的。

孟端仪稍微一提醒,赵煦就明白了过来,笑道:“姐姐,今日我太高兴,有些失态了。”

孟端仪将头轻轻往赵煦肩上一靠又离开,微笑道:“陛下可以高兴,但是不能失态。”

两人继续往前走,赵煦又想起一事儿:“该去中牟庄子上取些玩具了……”

……

小火轮突突突,沿着黄河北流经卫州、白马、濮阳,抵达大名。

驾船的是扁罐,四百多里的水程朝发夕至。

今年天寒,黄河在九原河曲出现了流凌,在北望、清州,甚至出现了部分封冻的情况。

这搞得宋用臣非常紧张,以往遇到这种情况,第二年极度容易发生流凌,形成冰坝堵塞河道,导致溃坝决堤的“倒开江”灾害。

历史上黄河在一二月造成的溃决,基本上都是属于这种。

苏油倒是也非常重视,不过现在他手里有炮有炸药,于是给宋用臣和李伟提供了一个思路——咱们可不可以在流凌将开的时候,用火炮提前炸它们,让流凌变得可控。

宋用臣心疼得直跺脚:“那咱们就不该秋日大练兵!将炮弹挪到二月,那得节省多少钱?!”

苏油乐得不行,你一个贪污犯还好意跟我扯节约?放心,咱河北四路,如今不需要这么抠搜了。

不过炸凌也是一个新科目,还是要组织精**兵小组,爆破队,先操练起来才行。

好在黄河封冻也就是高纬度地区,开封和大名段极少出现这样的情形。

小火轮抵达大名的时候,是初三。

毕观当了母亲,身材稍显丰腴,石薇将她照顾得很好,见到苏油便将孩子递过去:“杵儿给爷爷来抱。”

苏油笑嘻嘻地接过孩子:“观儿辛苦了。”

说完又对石薇说道:“薇儿也辛苦了。”

石薇已经有很久没有见到苏油了,从元祐四年九月苏油离京到现在,已经三年零三个月。

其实大宋官员赴任是可以携带家眷的,然而很多大宋官员都不会这样做。

主要是三四年一换地方太辛苦,家中稍微殷实一些的官员,还要有人看顾产业,很多都是原配留在老家。

但是像苏油这种原配留在汴京,还不纳妾侍的,可就堪称凤毛麟角了。

而且苏油还有一点特殊,就是到现在才不过四十七岁,虽然人设已经调优到高滔滔和赵煦都不至于忌惮他,但不忌惮的原因,也正是因为苏油从来都具备臣子该有的自觉。

何况石薇还承担着皇室家庭医生和东京最大一家医院院长的职务,也不是一般的忙。

甚至比苏油还忙。

扁罐从后面跟来:“爹,给我抱吧!”

苏油笑道:“你都抱过多少回了,赶紧去驾车,少跟我抢!”

大名府作为大宋的北京,也是一个超级大城,因为是军事重镇,城墙周达四十八里,甚至比苏油任开封府时,大修之前的汴京城墙都长。

经过苏油三年多的治理,这里已经变成一个百万人聚居的大城市,而且因为其商业中心和交通枢纽的属性,流动人口占了五分之一。

又逢丰年大节,端是热闹无比。

一家人上了车,苏油将杵儿从襁褓里边解放出来,放在自己腿上抱着:“府衙那边收拾出来几间大屋,底下通了热水管道,大名府的天气比汴京还冷,今年气候又异常,我都提前准备好了。”

石薇笑道:“这心操的,观儿和扁罐也住不了几天。”

“住几天算几天嘛!”苏油笑道:“这几天我给你们做好吃的。杵儿在吃辅食了吧?”

石薇说道:“半岁就开始吃辅食了,肥儿粉,还有蔬菜泥……”说着伸出手指让伊伊哇哇的杵儿抓:“现在都能吃一点肉肉了呢!”

“那就好。”苏油笑道:“不然我的蛋鸽子和黄辣丁就白养了。”

石薇白了他一眼:“你咋不再养几头奶牛奶羊呢?”

“那用不着。”苏油语气里充满了自豪:“奶牛奶羊,我大名府多的是!奶骆驼我都能给薇儿你找出来信不?”

待到车驾停到转运司边上一处院子外头,程岳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见过仙卿,见过少爷少奶奶。”

苏油将孩子抱着显摆:“还有小杵儿,九个多月大了。”

小杵儿居然不认生,还好像特别喜欢程岳,伸出手咿咿呀呀地要程岳抱。

程岳吓了一跳,感觉尴尬:“他……他要干啥?”

苏油将孩子朝他怀里一塞:“要你抱,接着吧。”

程岳这草菅过无数人命的豪侠,胳膊上能够跑马的汉子,一时间竟然好像接着个红热滚烫的煤球一般呲牙咧嘴:“别……我,这个我不会……别伤了孩子……”

石薇笑着上前教他抱孩子:“这样,然后这样……喏,这就行了。看来杵儿和程二侠还挺投缘呢!”

杵儿似乎对程岳箭袖上的铜纽扣非常感兴趣,揪着不放,还对程岳咿咿呀呀地说着自己的话。

程岳看着怀里柔嫩的小人儿,眼中竟然出现了一星柔软的亮光,猛地吸了一下鼻子:“这……不会膈着他吧?”

“不会。”石薇笑吟吟地说道:“快抱进屋去吧。”

“诶诶……”程岳小心得一向挺拔的背都驼下来了:“外边风大,我们先进去了。”

看着程岳小心翼翼的样子,苏油露出大奸贼的冷笑:“哼,老夫堂堂使相,还治不了你?”

“净瞎说!什么老夫!”石薇习惯性地在苏油腰上戳了一下,嗔道:“都做翁翁的人了还调皮!”

苏油美滋滋地道:“对嘛,都做翁翁的人了,可不得自称老夫吗?哈哈哈,走,先进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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