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二十一章老河工
战士转眼来到王克臣的仪仗跟前,飞身下马:“都水监急报!河决瓠子口,明日午时入湖。郓城、梁山、郓州、阳谷、阿城、茌平,需要做好应对准备,立即疏散人民避往高处,汛情按照七十年一遇级别预案处置!”

“什么?!”王克臣大惊:“他们怎么会预知得这样准确?报告给我!”

一目十行地看过,通判不由得大喜:“明公英明!一年心血终非白费。这番郓州要立大功!”

“你闭嘴!”王克臣愤怒地看着通判,抖着手里的公文:“他们竟敢主动决堤!沿途州县必遭大难!他们怎么敢?怎么敢?!老夫要上章弹劾这群废物!!”

战士面无表情:“太守,你还有不到一天准备。”

王克臣一跺脚,对通判说道:“撞禹王钟!召集州军,派遣衙役分往四乡,按照预案集中在高处。”

“丁力沿甬道集结,你赶赴王陵埽,老夫这就上城外堤围。”

通判拱手:“明公,王陵埽地势较高,应当明公去镇守,这里交给我!”

王克臣已经开始上马了:“少废话!”

通判躬身:“是!”

虽然刚刚被王克臣骂得狗血淋头,但是在这一刻通判的心里,明公大人竟然如同神灵一般伟大!

郓州城一年来,按照七十年一遇的标准,构建了完整的围湖大堤,构建了甬道,搬移了城治,准备了大量的水泥,木料,麻袋……

还有粮食,药物……

一年以来,王克臣顶着士绅们的强力干扰,硬生生完成了这一切。

而现在,洪水真的来了!

堤后禹王宫里的铜钟开始撞响,城中开始出现短暂的混乱,紧跟着城门打开,无数的州军,就食禁军,民壮,开始奔赴各自的岗位。

各个工厂的厂主们,除了组织护厂队,还抽调了人手,援助湖堤。

各县乡的百姓,在里长县尉们的带领下,沿着新修的甬道,朝着预先设定的撤退高地出发。

……

瓠子口,炮三班,理工小组经过数小时的狂奔,终于在傍晚赶到了。

两个半小事,完成一百五十里的狂奔,不光马不行,人也快不行了。

陈昭明从马上滚了下来,王君万上前接着:“学士,还行吗?”

陈昭明看了一眼周围:“这里就是宣房殿?”

王君万扫视了一下堤上:“军事地图上是这样说的,这……也没见着什么殿啊?”

陈昭明看着平整的大堤:“年年守固,大堤都不知道加高了多少……”

一个声音在堤上喊道:“君万大哥,找到了!这里有旧殿基!”

旧殿如今已然不见了。千年以来,不断加高的黄河大堤,已经让这处宣示着汉武大帝丰功伟绩的地方,成了大堤的一部分。

种朴抱着一口大座钟过来:“山长,怎么做?”

陈昭明说道:“先勘察底下,看看是否有旧渠,旧河道,能否连接到瓠子河。”

一队人马奔了过来:“何人在此?这里危险赶紧离开!啊?窦监丞你怎么在这里?”

大宋是一个古怪循环,皇帝怕官员,官员怕百姓,百姓怕胥吏,胥吏怕中官,中官怕皇帝。

因此这一环节,窦仕出马是最合适的。

防守此地的也是个中使,叫陈休,比窦仕这个皇帝亲自任命的中官品级不知道低了多少。

窦仕也懒得与他客气:“陈巡防,立刻派人通知瓠子河下游沿途官民,朝高处撤。”

陈休噗通就跪倒了:“都监,下官一直尽忠职守,黄河不会从下官这里决口的。”

窦仕将他扶了起来:“跟你没有关系,是我们要在这里开渠分流,减缓下游曹村埽的防洪压力。”

“使不得啊……”陈休吓得脸都白了:“自古未闻有决堤分洪一说,一旦把控不住,重现汉朝那场灾难,那是诛灭九族之祸!”

窦仕苦笑道:“第四道洪峰已过汲县,这道洪水来的凶烈,如果不分洪,下游曹村一带几处大埽必决,灾难会更加严重。”

陈休傻了:“谁说的?”

“陈山长说的。”

陈休闭嘴了。

陈山长说地球是圆的,地球就真的是圆的;陈山长说五星围着太阳转,五星就真的围着太阳转。

在理工高层当中,陈山长就是半神之体,言出法随,底下一帮子精英,正在完善那个模型。

而即便是给陈山长搞运算的那帮子人,都已经是陈休需要仰望的存在。

想了一阵:“要让大堤决口,也不容易吧?”

陈昭明将地图打开:“我们的计划很简单,就是在洪峰过境的时候,炸开决口,开始分流。”

“但是需要控制分洪的水量,而且待到洪峰过去,又需要重新将决口合龙。”

“因此这里决口的大小,还有时点,乃是关键。”

陈休愣了一下:“关键不是扒堤民夫和人力吗?都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陈昭明说道:“这个不劳巡防操心,你要做的,是组织民壮,物资,为后续合龙大堤做准备;还有,你熟悉这一带的地势水情,在何处开口比较好?”

陈休对自己的防区异常熟悉,对着图上一指:“这里!就在上游两里,如今那里还堆着工料,我的本意,是趁这段时间最后加固一下的,也是现在防区内最薄弱的地方。”

陈昭明在地图上根据等高线画了一条线:“那河决之后,水流就会如此泻下,陈巡防,窦监丞,去看一看吧。”

窦仕点头:“走吧。”

来到上游,这里堆放着不少的物资,水泥预制件,沙袋,堤下还停泊着几艘平底船,船上都是竹石笼子。

一名老河工上来,面色黧黑,满脸都是河风吹出的皱纹,眼中翻着泪花:“几位上官,听娃子们说,要扒了堤防?我们辛辛苦苦一年,才将大堤完固起来,如今为何要扒掉?大堤下面,就是乡亲们的家,可使不得啊……”

陈休怒道:“老郭头,这是朝中来的景润学士,当世天文数算第一人,休得冲撞!”

陈昭明摆了摆手,将老郭头扶起来:“老人家看来也是老河工了,堤外那些石料船,是你准备的吧?”

老郭头说道:“我想着有备无患,这是祖上治河传下来的,如果有决,就凿沉石料船,当年五丈深的决口,祖上便是这样堵住的。”

陈昭明点头:“有老人家在,那我们就更有信心了,巡防,赶紧组织人手运输物资,老人家,你来看。”

拉着老郭头走到监工的小棚子里,将地图展开:“洪峰还有两个时辰,就会经过这里,水线将比现还要高六尺。”

老郭头也是老河工了,吓得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守不住了……曹村……曹村完了……我们一年的辛苦……完了……”

陈昭明摇头:“不,还有救!只要我们能够将洪峰水线位置降低一些……”

“五尺!啊不,两尺!前年尚需五尺,今年,低两尺就够了!”老郭头一下子也明白了过来。

陈昭明一拍桌子:“对,所以我们要将这必须降低的两尺,从这里分出去!”

老郭头嘴角哆嗦,抬起头看着陈昭明:“学士,会死人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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