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一十五章上堤
蔡确也站了出来,他出于是对未来形势的判断,和对苏油的了解:“臣也同意,新军只要不发铳弹,不成大患。而且都是从英烈子弟,或军勋卓著的将士中选拔,是精英中的精英,忠诚也无可挑剔,臣也信任他们!”

赵顼如今对自己把控朝堂和军队的能力也具备相当的自信,终于下定决心:“此议可行,只是四部新军,各由何人统带?”

这是底线,宋朝讲究兵将分离,调兵是枢密院的事情,遣将是皇帝下令,也是制衡武人,避免出现藩镇和反叛的举措。

苏油拱手:“军机处的几位老将,郭逵诸人,陛下以为如何?”

赵顼大喜,对呀!连童贯也派出去,给老子监军!

养军千日,用在一时,上四新军经过数年锤炼,早就渴望着建功,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的第一个敌人,竟然是滔天的黄河水!

于是就出现了数支骑兵冒雨狂奔的情形。

回到军机处,苏油直接宣布进入战时状态,一切休假取消,一切岗位必须十二时辰有人,伙食团加夜宵,从今天起,他将吃住在军机处。

军机处是苏油按照后世标准打造的一个部门,响应速度堪称如今世上第一,只一转眼间便运作起来。

第一道命令,沿河州县,一切以水情为重,地方留驻军力,全力配合官府,不得借故推脱!

第二道命令,河情以六十年一遇为标准,迁移可能受灾的群众到高处躲避,组织壮丁保护百姓财产物资,如有盗抢事件发生,特殊时期,地方官员,可权宜处置!

第三道命令,各级官员,需严守职责;检察人员,需要严厉监督。如发生脱逃,怠职,趁灾打劫百姓等事情,各地检察可以越两级上报。一经查实,就地追夺出身以来文字!

然后就是连续不断的发出命令,上游到陕州,下游到清州,上游水情一日一报,下游水情三日一报,通过传递方式送达,不得有误。

违者不分地方官员还是军方人员,一律按军法从事。

此次防汛的重点——濮阳,内黄两地,由都水司宋用臣,河渠司窦仕全权负责,一切力量,均需予以配合。

郓州离濮阳最近,郓州工业基地,除准备自救以外,必须全力往濮阳运送物资,组成技术工人队伍,援助河北。

皇家理工学院,立刻组织精干队伍,由陈昭明亲自带队,随大军一起出发,充任临时工程技术人员。

仅用了十天时间,各地奏报先后传来,所有队伍,全部就位!

苏油每日里都要奔波于黄河大堤和军机处,监察水情,收集资料,制定应对措施,发布命令,协调各方,向赵顼报告。

上游的洪峰报告是通过一种很神奇的方式送下来的,就是最早在渭州构建的信鸽系统,以及如今水师普遍采用一种方式——灯号旗语。

信鸽系统是四通商号贡献出来的,这个系统一般单位来干的话,维护费用比较大,但是对于物流满全国主要干线的四通来说,旅途运输就是顺带的事情,主要就是饲养和选育鸽子的费用。

这个系统让四通能够及时掌握全国物价,每年调剂价差带来的收益,不可胜计。

灯号旗语受天气和地形的影响比较大,即便有了望远镜和光照明亮的铂金喷灯,以及玻璃镀银反光镜,信号也只能传播五十里的距离。

好在开封到濮阳的灯号系统也是军机处主抓的重点工程项目,开封到濮阳三百六十里,七个灯塔可以传递。

黄河流速行洪期一秒三米,洪峰从开封到濮阳,时间是十八个小时。

这七个灯塔,能够给大宋赢得十多个小时的响应时间,加上上游巩义洛口仓到开封的七个,能够挤出整整一个对时!

多一天时间撤离疏散,就能够拯救无数的生命!

七月二十六日,元丰三年黄河最大一次洪峰经过开封府。

开封府紧张到了极点,苏油直接上了黄河大堤。

他的身边,就剩下一个程岳守护。

大堤上垒砌了沙袋,无数民夫在衙役和理工小组的带领下继续加高加固。

大堤里边,苏油当年开发出来的良田,已经出现了内涝,理工小组拿着长达四米的木杆,在大堤下四处巡查管涌之处。

这是苏油点开的金手指,后世新闻联播里反复说,他虽然经历过村上简单的抗洪抢险,没有亲历过决堤溃坝那种灾难,但是对这东西的恐惧,已经深入到了骨子里边。

水泥派上了大用场。

水泥预制件,速凝芒硝砂浆,在前几次洪峰过境的时候,基本上将危险之处都过了一遍。

但是苏油还是要求继续保持搜索强度,坚决不能懈怠。

趟着泥水来到大堤上,一个油布棚子,就是临时指挥部。

这里也是难得的一处稍微干燥的地方,横七竖八睡满了疲惫至极的娃子。

理工学院的人才都是苏油的宝贝,在前几次洪峰的时候也发挥了关键的组织指挥作用。

就连吕公著都大为敢动,亲自给衙役们下了命令——你们可以睡泥地,娃子们得睡干地;你们的命可以丢,娃子们的命丢不得!

苏油看到这场景眼圈就红了,苏迈和苏迟也在里边,国子监和皇家理工学院,平日里吵吵嚷嚷互怼,甚至私下里还邀约到树林子里边干仗,这些苏油都是知道的。

可是他们的血都还是热的,苏油呼吁“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呼吁国家,国格的概念到了今天,第一批自觉拥护的,就是年轻的士子们。

如今,他们齐心协力走到了一起,共同为保护汴京,尽一份自己的心力。

一个年轻人穿着两浙路流行的蓝布工装,正在棚子里忙碌,阅读资料,摘录汇报。

不过从发髻和玉簪能够看出,这是一个读书人。

洪水,就在离他五米远的堤下。

见到苏油过来,年轻人站起了身,行了一个儒生的礼节:“夫子。”

称苏油夫子,大约就是皇家理工学院的学子了,苏油问道:“辛苦了,每次都来去匆匆,还没问过你是哪一届的?”

那学子楞了一下,转眼就明白了过来:“学生不是皇家理工学院的,学生是太学生。”

“哦?你叫什么名字?不是理工学院出身,但是统筹规计,颇见章法啊。”

那学子躬身:“学生刘正夫。虽然在太学,平日里也常与维康,伯充请教理工之学,蒙两位世兄不弃,倾囊相授,所得颇多。”

苏油点点头:“你好像一点都不紧张?”

刘正夫取过一张汇总表:“现在雨已经停了,水位已经达到最高点,算起来,现在这个洪峰正在我们脚下,不会再大了。”

“而且通报刚刚过来,上游的洛汴渠口泄洪功能都还没有使用,洛汴渠也算是完全保住。从洛阳到汴京城的运河,没有受到大水影响。所以学生虽然信息不足,但是私下揣摩,这次洪水,也就这样了。”

苏油心里对这个年轻人非常欣赏,不过面子上却一点没有显露出来:“很好,推断得不错,不过黄河治理,重点还是在下游,在河道由南改北的那个点,濮阳。”

刘正夫躬身:“学生明白。”

苏油又巡查了一大圈,分别听取了开封府,河渠司,理工学院,厢军的水情和抗洪汇报,对一些问题做了指示,这才又回到棚子里,对刘正夫说道:“过来就是特意给你说一声,你的判断很正确。”

“开封,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在不影响洛汴渠工程的前提下,保住了。”

刘正夫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多谢夫子还特意来告诉学生。”

苏油拍了拍刘正夫的肩膀:“该是我多谢你们才对。不过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再坚持几天,到洪峰彻底过去,我们还有卫生整治,恢复生产等许多工作,到时候还是要依靠你们学子的力量。”

“先走了,陛下还等着听汇报呢。”

刘正夫一躬到底:“学生恭送夫子。”

苏油走了几步停住,又转回头:“想起来了,‘污尧天舜地之德,殊失官体;毁金马玉门之贵,徒较民生。判发遣仁义之乡,严加编管。效巢父许由,不得佥书;比伯夷叔齐,夺绝俸禄。’——你的大作,我读过的,写得很漂亮。”

刘正夫一下子就楞在了当场,喉咙里有些哽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苏油却已经转身下堤去了,程岳在后边紧紧跟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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