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二章承包
八月,开封府的粮食已经全部打完,粮价开始下降。

常平仓,广惠仓,开始动用资源,收纳粮食。

市易司开始销售陈麦,苏油则开始巡视十六县,监督征粮,顺便检查桑林,水渠,为秋冬的工程做准备。

开封府的田,被方了两次——之前丈量方了一次,之后苏油打着让宗室实地训练的旗号,又方了一次。

两次之后,所有的隐田,借籍田,都被方了出来。

宗室们被文官们打压了这么久,这回终于扬眉吐气了,这一招好!陛下这是让我们出气了,学会了这个,这回该轮到老子对文官们心狠手黑了!

河渠司认为苏油征集民夫成本太高,而主管厢军的侍卫司,同样认为一夫八缗加四亩地的给额太高。

我们厢军是干什么的?这些事务怎么能劳用民力呢?这本来就是咱京师厢军的光荣任务啊!

宋代厢军这种奇葩军事体系的确很让人无语,说它不是正规军吧,它又占用了正规军的军饷军额,成为大宋冗兵这一沉重负担的根本来源。

说它是正规军吧,里边全是老弱病残,流民罪犯,所从事的,也全是杂役事务。

说白了,地位低下,劳役繁重,生活凄惨,就是后世某大家定义的——会说话的牲口。

到了如今,西北厢军才开始参战,渐渐成为了军事力量的一部分。

而对于其它各地州府来说,基本就是招募过来,在侍卫司挂上军籍,然后受各地衙门支使的劳役人员。

编制在军中,待遇是禁军的一半,基本不承担训练,作战。

拿开封府厢军来举例,他们所负责的,大致包括——东西八作司,牛羊司,御辇院,后苑造作所,后苑工匠所、南北作坊,绫锦院,弓弩院,东西水磨务,东西窑务,御厨,御膳,法酒库,油库,醋库,布库……

听听这些名字,大致就应该知道,这些人是不是军事人员了。

除此外,还要负责开封府的步驿,马递,筑城,修路,运粮,垦荒。

最重要的,还有官员的仪仗,迎送。

这个问题,宋代有很多有识之士就提出来过,“天下厢军不任战而耗衣食,二冗也。”认为其“月费廪粮,岁费库缣,数口之家,不能自庇。”

更有人认为,“厢军者,不知其谓也。夫习击刺,工骑射,故兵也;供伎巧,服厕役,又兵乎?”

这个其实是宋太祖军阀治国之初带来的巨大混乱,然后后世皇帝还认为是良法,一股脑儿继承下来。结果厢军不但没有起到任何军队的作用,更夸张的是,连正常的劳役作用都没有起到。

这种情形,非常类似于后世大锅饭铁饭碗时期的国营企业,没人愿意干活,全都想着偷懒。工资给得少,但是活干得更少!

比后世更夸张的是,厢军的那些经理们明明手底下只有两百人,却敢跟国家要四百人的工资!

然后国家要用他们办点急事,平时那点微薄的工资肯定是使唤不动他们的,得另外发钱。

更加好玩的一点是,就这样的人,肆无忌惮占用着地方军队的份额,从账面上看,州州都兵强马壮,实质上都是拖儿带口的工人,快递员,仓库管理员,门卫。

即便如此,经理们还要用着国家的人办自己的事儿!私事排前边国事排后边!

负责点的,有点良心的官员,比如苏油,比如赵抃,比如蔡挺,会让厢军充实成真正的战斗人员,保卫地方。

但是指望大多数官员有能臣的觉悟,那是想多了。

铁打的地方流水的官,三年一任我就到别处去了,多几百个免费使唤人,大把捞钱是正经。

不从制度上解决,问题永远是问题。

这个问题已经很严重了,王伦叛乱,厢军头领们主动送去送军器粮食,只希望他能高抬贵手。

章惇手底下的彭孙,就是盗寇招安,现在已经是指挥了。

苏油的老部将里边,田守忠,范龙山,也是典型分子。

“要高官,受招安;欲得富,须胡做。”

甚至可以这样说,整个大宋,除了河北,陕西,京师三地,其余地方,视作完全没有军队,也不是完全站不住脚。

这就是王安石着急忙慌搞置将法的原因。也是真实历史上,即便到了“尽废新法”的时代,《置将法》依旧被继续执行的原因。

在苏油眼里,这个原因的根本,就在四个字——军政不分。

这也是古往今来所有军阀体制的共同特色。

因此苏油在陕西的时候,大加改造,军队就是军队,能打战的,即便是厢军,几次大战之后,也变成了战斗人员。

至于其它,该归转运司的归转运司,该归民间的归民间,该算企业的算企业,该去屯田的去屯田。

结果所有人的积极性反而提高了,给自己干总是开心的,陕西的产能反而猛然提高了一大截。

苏油是文官,而且是有辉煌战绩打底的文官,侍卫司的人根本不敢在他面前闹,只好跑去找赵顼哭诉。

于是赵顼将苏油叫去:“明润,是不是也让厢军得些好处?”

苏油趁机反告一本,痛陈大国政体和割据政体的区别,要求赵顼将军政商明确区分开,原来属于厢军管理的各坊,司,库,酿酒的磨面的织布的养羊的,统统实行承包责任制。

厢军自己选择,如果愿意留在军中的,那以后就要参加训练,提高军事素养。

不愿意的,那就自动去除军职,转为工人,和内工坊成为雇佣关系,让坊主挑拣。

坊主都不要的,他收。

而内工坊的现在的勾管都头虞候们,同样处理,愿意保留军职的,以后就要带兵打战,愿意承包工坊的,除了应当上缴的那份,其余剩余产出,归自己。

剩下的那些,实在无一技之长,被承包人淘汰出来的人,陛下你再将他们交给我,但这部分人的身份不再是厢军了,而是开封府居民,作为府尹,我自然会为他们考虑出路。

赵顼都傻了,这,这样操作,怎么行?国家招纳厢军,就是为了养着这些废材不让他们造反吗,你这么一闹,军士们造反怎么办?

曹高两位太后却发话了,怎么就不行?京中将门世家,还镇不住他们怎么的?

紧跟着高使相也来了,陛下,看看军器监周边那些工坊的产能,再看看厢军的那些造作所,南北坊,臣都有些不好意思拿来放在一起对比。

就连酿酒都酿不过街坊,那还有啥好说的呢?陛下,你这把他们都惯坏了啊。

紧跟着赵宗谔和赵颢也来了,还有赵宗谔的儿子赵仲迁,拉着赵顼哭诉。

官家,都说俺们是米虫,俺们才能吃多少?大宋真正的米虫,不是我们啊——

的确,你们也是米虫,但是还没到明代那种皇家米虫的程度。

尤其是王安石的《宗室裁减条例》,简直绝了,直接断了米虫进化之路。

赵顼还是有些吃不准——我怎么觉得你们有什么企图?照你们的意思,那些工坊包给如今的厢军指挥,太尉,就能得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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