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淑妃的生辰宴,因不是整岁,于是没有大兴酒席,只请了宫里的妃嫔、皇子公主和荀家的至亲。桑玥一行人正好入宫伴驾,荀淑妃自然也请了她们。
桑玥已经见过了姚贤妃的女儿瑜安公主。

瑜安公主生得十分端丽大气,姚馨予单纯率真,还带了点小叛逆;临川公主喜舞刀弄枪,英姿飒爽,却胸有丘壑;与她们二人的共同点是,瑜安公主也甚为开朗,异同点是瑜安公主似乎更不拘小节,于男女之防不太在意。她总是会央着云笙带她四处游玩,累了就趴在云笙的背上睡着回来。为此,姚贤妃没少苦口婆心地说女孩子家家的别成天乱跑,跟哥哥走得太近也不合礼数。

她是不在意的。

这不,众目睽睽之下,她又挽着云笙的胳膊,踏入了荀淑妃的琉淑宫。

宴会设在兰昭殿,里面已高朋满座。正对着门的略高一些的空着的席位上,不久将会坐着云傲和三妃,左侧是男宾席,右侧是女宾席。

当贤福宫的人缓步而入时,原本欢声笑语的殿堂突然鸦雀无声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个白衣蓝裙的女子身上,灯火通明,大殿内舒明开阔,夜风鼓动她轻柔的裙裾,吹散了一朵青莲,吹拢了一世荣华,她不惊、不愠、从容、雅致,容貌真真是美的,可让人流转不开视线的并非那张如玉风华的脸,而是那双海纳百川、望尽繁华的眼眸,浓睫轻舞,便是一地清辉;瞳仁微动,胜似人间明月。

这样的女子,不张扬,已夺目。

云笙转过头,对着桑玥微微一笑:“二表姐,你可真是炙手可热势绝伦。”

瑜安公主附和着笑了:“要不,二表姐,你也考虑一下我三皇兄吧,他比曦王殿下也不遑多让的。”

姚贤妃面色一变,嗔怒道:“你这丫头,满口胡言乱语,也不管馨予听了难不难受。”

在姚贤妃和南宫氏看来,姚馨予和云笙的亲事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况且二人定也是两情相悦的。瑜安公主当然明白两位长辈的想法,只是她通过这两日的观察,发现襄王有梦,神女无心。云笙总是变着法儿地讨好姚馨予,好吃、好喝、好玩的不遗余力地给,可姚馨予除了羞涩得望而却步,奈何形势所迫抽身不得唯有硬着头皮扛着之外,似乎对云笙没多少特别的感觉。

她刚刚表面在问桑玥,实际余光注视着姚馨予的表情,哪怕姚馨予露出一丝不悦也好,可令她失望了,这个二表姐,对她的哥哥云笙的确毫无男女之情。

罢了罢了,世家千金的亲事莫不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皇一道圣旨,姚馨予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古往今来自己决定亲事的又有几对?日久生情,处久了便也相爱了,她的外祖父和外祖母不正是这样?

当然,瑜安公主之所以那么说,还有着另外一层意思,不出意料的,桑玥听懂了,桑玥唇瓣微扬:“感情这东西没有好不好,只有适合不适合,三皇子很好,可我的夫君只能是曦王殿下。”

此话一出,随行的几人悄然吁了口气,宫里关于桑玥即将为新妃的传言简直愈演愈烈,尽管他们几个都知道桑玥和慕容拓的关系,也不禁生出了几许担忧,眼下,她直言坦白非慕容拓不可,倒是让他们紧张的心稍稍松动了。只是皇上那边……唉!自古君心难测,只期待皇上估计两国关系,别为了一个女人大动干戈。

入席后,宫女奉上茶水,桑玥捧起一杯放了蜂蜜的花茶,抿了一口,暗自感叹荀淑妃的细心,哪怕她尚未入席,也已一早吩咐宫女照顾她的喜好。

男宾席中,云澈身穿一件深蓝色锦服,目光幽幽,神色泰然。哪怕经历那么多于他不利的变故,他非但没有展现出丝毫的颓废衰败之色,反而笑意满面,因为他明白,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桑玥浅浅一笑,云澈这个人,虽说缺点多多,但他有一点却是其他皇子望尘莫及的:他善于进步,善于在逆境中成长。云淑明出事的当天,他隐忍不发,并非对云淑明毫无兄妹之情,也并非他毫不在意云淑明能带给他的助力,而是他已从前几次事件中吸取了教训,了然京都将会陷入一片混沌,他越是插手越是引火上身,于是,他选择明哲保身。

在这一点上,他和云阳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云澈和云阳把酒言欢,二人各付心思,又不约而同地朝着桑玥投去意味深长的眸光。

桑玥仿若不察,只静静抿着手里的茶,直到头顶的光线一暗,一道银白色身影已映入眼帘,她抬眸,起身一福:“五皇子。”

许是这张娃娃脸的缘故,云绥表现出的性子也最像个孩子,他睁大琉璃般闪耀动人的眸子,殷殷切切道:“桑小姐,你那一心多用的能力是怎么练的?教教我。”

好歹云绥也帮过她一回,她的语气颇为友好:“那个啊,可能天生的吧。”她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云绥的问题,亦或是,她瞧出云绥压根儿也没指望得到答案,他就是来搭讪的。

大大出乎她意料的是,云绥居然嘴角一歪,琉璃般动人的眼眸顷刻间被泪水淹没:“你忽悠我,你就是不想教我,你不知道我的心其实很脆弱吗?”

云绥这家伙少说也有十六、七岁了吧!跟她同年,小了几个月份而已,怎么说哭就哭,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还说他的心其实很脆弱?桑玥不禁扶额,云傲都是生了些什么极品?

瑜安公主见怪不怪,这小子的厚脸皮,便是父皇也叹为观止,他要是哪天不顶着无辜的外表忽悠人,就一定是生病了。

眼看那泪珠子就要掉出来,桑玥哑然一笑,不拆穿他,只心平气和地道:“五皇子若诚心想学,我明日来琉淑宫教你。”

“可万一,你明天就溜了呢?”

“那你去姚家找我吧。”

云绥破涕为笑,眼底掠过一丝促狭,转身回了席位。

瑜安公主凑近桑玥,小声道:“明天我陪你来,免得这家伙诡计多端,乱整人,你不知道,上回荀玉儿在琉淑宫小住,愣是被他整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天天哭时时哭,可也不知道他又想了什么法子,荀玉儿离宫时竟还不愿意走了。”

这么说来,这个五皇子还真有点儿意思,桑玥轻声道:“不用了,有淑妃娘娘和临川公主在,他不至于会对我怎么样。”其实她想的是,她整云绥的经过总不好让别人知晓。

瑜安公主见桑玥自信满满,不好多说什么,笑着与旁边的姚馨予聊起了天。

不多时,三妃就袅袅娉婷而来了。

为首的是冷贵妃,她身穿一件深紫色宫装,腰挂禁布,头戴凤钗,端的是雍容华贵,仪态万方。行走时如弱柳扶风,一双美眸清冷孤傲,唇角的笑,似有若无,她目不斜视,接受着所有人的恭敬,那么理所应当,宛若天凰临朝,殿内的飞禽走兽也好,花花草草也罢,全都得鼎力膜拜她。

当她路过桑玥的身旁时,两种与生俱来的威压在空中凛然地碰撞,一个是狂澜瀚海,一个是云霄苍穹,她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就那么擦肩而过的功夫,二人却已像是过了上百招,乃至于她的步伐迈上了台阶,二人的手心后背均是出了层粘腻的薄汗。

这种感觉,就是眼中钉肉中刺!偏它入骨入髓,难以拔除!

荀淑妃和姚贤妃分坐于冷贵妃的两侧,稍下一些的席位上是萧丽妃和其它的妃嫔。她们刚刚坐定,云傲和瑶兮公主也踏入了殿内,瑶兮公主亲昵地挽着云傲的胳膊,面色微微泛白,浑身有气无力似的,隐隐有着往云傲身上靠的架势。

桑玥面色清冷地倪了二人一眼,云傲的心里一怔,瞬间明白这个举动惹桑玥不高兴了,他急忙要推开绕着自己胳膊的手,瑶兮公主却虚弱地一叹:“皇兄,我头痛,刚刚是真的着凉了。”

一边是女儿,一边是妹妹,这两个人还彼此争锋相对,云傲才是真正的头痛。他当然不会想到瑶兮对他有着那方面的心思,毕竟他的年龄足以做瑶兮的父亲了,而他也的确把瑶兮当作最疼爱的女儿在养,否则也不会事事顺着她。他是皇上,谁都会想在他心中占据一席之地,尤其是那个最重要的核心位置,是以,面对桑玥的“醋意”,他不怒反喜,心情万分舒畅,唇角慢慢地有了笑容。

皇上笑了,所有人都惊呆了!

荀淑妃更是看痴了去,俏脸一红,和冷贵妃一同起身,给云傲让了座。

桑玥起身,对着座上之人行了一礼,恭顺道:“皇上,今日淑妃娘娘生辰,本该众人同庆,臣女斗胆,想为六公主求一个恩典。”

众人面面相觑,六公主昨儿才因为毒害桑玥而触犯龙颜,被褫夺封号,永世圈禁于阙氿宫,今儿桑玥就敢提起这个人并替她求恩典?大家看向云傲,皇上会发火?还是会感动?

出于意料的是,云傲只缓缓开口,语气如常道:“你想求朕赏她什么?”

桑玥从容不迫地道:“求皇上看在淑妃娘娘生辰的份儿上,赐她一座好些的寝殿吧,臣女这么做,不是说臣女原谅她了,只是她的处境难堪到连臣女都动了恻隐之心,这才斗胆,问皇上要个恩典。同时,也是为淑妃娘娘的生辰添一分喜庆,请皇上恩准。”

夜风吹着大开着的窗子,发出呼呼的声响,显然,殿内已安静到了一定的程度。众人没想到传说中心狠手辣的桑小姐骨子里竟是这般识大体、宅心仁厚,这会子,看向她的眼神仿佛都带了几分尊崇的色彩。

云傲思付了片刻,听不出情绪波动的声音在殿内响起:“阙氿宫可还有好些的寝殿?”

这话是问向多福海的,多福海把身子福得低低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很快理解了皇上的话外之音,恭敬地道:“回皇上的话,古太贵妃的居所附近就有一处敞亮的寝殿,奴才这就去安排。”

桑玥眼底有笑意掠过,多福海亲自前往,事情可就好容易多了。

荀淑妃撤回流连在桑玥脸上的眸光,和和气气道:“劳烦多公公也给六公主送一份精致的宵夜吧。”

多福海瞅了眼云傲的脸色,见对方没有反对的意思,于是应下:“奴才领命。”

人差不多齐了,多福海一走,荀淑妃便吩咐了尚宫局的人布菜和献艺歌舞。

不过须臾间,一溜的粉红色宫装女子鱼贯而入,将尚膳局特质的各式珍惜美食一一呈上,与此同时,尚仪局也献上了歌舞。

“今儿是你的生辰,本宫敬你一杯。”冷贵妃举起酒杯,对着荀淑妃勾了勾唇角,形式而已,不怎么友好。

二人虚与委蛇也不是头一回,荀淑妃和她碰杯,笑着道:“不过是借个由头玩玩罢了,承蒙贵妃娘娘关照,特地恩准了我娘家人入宫一叙。”

冷贵妃的目光扫过荀义朗洒脱俊逸的脸,他正在和一旁的五皇子谈论着什么,二人争得面红耳赤,然而她只看了一眼便错开了视线,端庄地给了个好脸色:“本宫倒是希望你们兄妹能多呆一会儿,长兄如父,淑妃和兄长甚为亲厚,倒是叫本宫横生羡慕了,可惜宫规不可破,荀大人没法子在皇宫留宿,本宫唯一能做的,只有让宫门晚一个时辰下钥。”

荀淑妃牵了牵唇角:“贵妃娘娘也是会羡慕这些的么?我还以为贵妃娘娘除了淡泊恩宠,也十分淡泊亲情呢!”

冷贵妃神色如常,仿若没有听到荀淑妃含沙射影的挖苦之词,荀淑妃又道:“贵妃娘娘可别误会,我不是指你和皇后娘娘的死有关联,我只是在纳闷,你跟自己兄长好像太过疏离了些,每月一次的会面,都只有冷家二夫人和冷小姐前来探望,知道的,说你日理万机抽不开身,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跟兄长闹翻了呢。”

雕虫小技也想从她口里套出话?冷贵妃淡淡一笑:“嘴巴长在别人身上,别人爱怎么说本宫管不着。不过,本宫对于淑妃的善良心胸的确钦佩万分。”语毕,眸光有意无意地扫过了桑玥的席位。

荀淑妃知道自己和云绥玩的那些小把戏瞒不过冷贵妃,可她没打算瞒着,这个狠毒的女人,总有一天会为自己造的孽付出代价!

姚贤妃侧目,视线越过云傲,暗自摇头,自从荀淑妃诞下临川公主并被告知终身不能有孕之后,就性情大变,尤其跟冷贵妃,更是针尖对麦芒,只是,总体看来,冷贵妃似乎不怎么在意荀淑妃的挑衅。

桑玥的目光穿过大殿中的舞蹈,落在荀义朗的脸上,今夜的他与往常很是不同,他是个极懂得克制自己的人,从不贪杯,从不为难小辈,现在却把云绥训得吹胡子瞪眼,手里的酒更是一杯一杯地往下咽。难不成……出了什么事?

她的大脑飞速旋转,看了看荀义朗,又看了看不远处的荀玉儿,眼尖儿地发现,荀玉儿带来的两名侍女,只剩下一名了。她的心里慢慢涌上了一层不安,但她竭力压制,继续欣赏歌舞。

两刻钟后,已换了一轮菜式,那名侍女仍未返回席位,她对子归吩咐了几句,子归默默地退出了大殿。

歌舞进行到一半时,瑶兮公主突然起身,不甚愉悦地道:“跳来跳去就这几支舞,一点儿新意也没有!”

荀淑妃的面色不禁有些白了,她勉力维持着端庄的神色:“瑶兮公主想看什么,吩咐尚仪局的人准备吧,她们会的东西很多,总能有让公主喜欢的。”

瑶兮公主摆了摆手:“没意思没意思!”

萧丽妃美眸轻转,媚态横生:“今儿在场的后妃不少,个个都能歌善舞、才华横溢,瑶兮公主何不给大家一个展示的机会呢?算作是为淑妃娘娘庆生了。”

不少后妃低头,开始窃窃私语,谁不想博得皇上的赏识?奈何皇上近几年仿佛不近女色了一般,除了姚贤妃这个例外,他都没留宿过后宫。冷贵妃因着身份特殊,能时不时地跑去华清宫献媚,她们却是没这个福分。因此,瑶兮公主的话音刚落,就有不少妃嫔纷纷起身,表示愿意为淑妃娘娘献艺。

冷贵妃犀利的眸光一一扫过那些扬言要献艺的妃嫔,嘴角的笑,意味深长。

瑶兮公主敛起不耐之色,露出一个天真可人的笑,软软糯糯地道:“皇兄,我听闻桑小姐曾在南越一舞成名,我想看她的舞蹈。”

云傲深邃如墨的翦瞳里立时泛起点点辉光,那辉光里盈盈流转着几丝期许:“桑小姐意下如何?可愿意为淑妃贺寿?”

桑玥迟疑了片刻,眼底的神采晦暗难辨,瑶兮公主哼了一声:“上回比一心多用,我输了,这回,我可是说什么都要赢的!”言外之意是她也要一展风华。

桑玥想拒绝,云傲却抢先一步说道:“需要准备什么,尽管吩咐宫人去办,朕许久不见能让瑶兮这般上心的人了。”

避无可避,桑玥只能应下。换上白色劲装,吩咐人准备了一扇素色屏风,屏风两旁的案桌上摆放着盛满墨汁的硕大砚台。

为桑玥伴奏的一名年近四旬,模样憨厚老实的中年乐师。她的体态略有些发福,面色红润,明眸善睐,一双玉手却指若纤葱,灵活有度。

她怀抱琵琶,桑玥并未吩咐曲目,只大剑一挥,凛然若风,乐师纤手一撩,《十面埋伏》自指尖霸气恢弘地流泻而出。

桑玥自从住进了姚家,便疏于练舞了,不过天生的柔韧和良好的功底,依旧足以让她将这支舞发挥得酣畅淋漓。

她挥动手中的宝剑,挑剑、出剑、点墨、挥墨,一姿一势,行云流水,习习生风。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令她诧异的是,无论她如何改变舞蹈的快慢节奏,乐师总能不费吹灰之力地跟上。她疑惑了,这个乐师其貌不扬,技艺却叫她叹为观止。

众人看着桑玥波澜壮阔、气势恢弘的舞姿,浑身的血液仿佛都沸腾了一般,天覆阵、地载阵、风扬阵、云垂阵、龙飞阵、虎翼阵、鸟翔阵、蛇蟠阵,繁复的阵法在她手中轻而易举地被描绘而出,

仿若点江山,金戈铁马,势如破竹,乐曲听在众人耳内已非琵琶之音,而是万千将士的呐喊咆哮。

所有人,包括云傲在内,都沉寂在了无法自拔的浩瀚景观中。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就在桑玥即将完成最后一个舞蹈动作时,她翻转折腰,恰好倒着瞥见了身后的乐师眼底闪过的一道厉芒。她欲收势,时不待她,只见一道绿色身影以看得见的速度急速靠来,口里还在振振有词:“护驾——”

被她的舞姿和乐师的乐曲吸引了十成注意力的众人,无法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桑玥大叫一声:“走开!”

她呼叫的那一瞬,手背一凉,一把匕首擦着她的皮肤滑过,直直地冲向了台上的姚贤妃。

云傲终于回过了神,奈何,他晚了一步,姚贤妃一声惨叫,靠在了他的身上。

桑玥猛然警觉,看向那个以借位的手法让云傲认为那匕首是从她手里射出去的乐师,却发现乐师已撞上了她的剑,乐师猛烈地后退一步,令剑从体内退出,尔后不可置信地指向桑玥,似有话要说,却慕地喷出一大口鲜血,倒地,气绝身亡。

死无对证了。

现在,谁都会认为,是她杀了乐师,伤了姚贤妃。

她虽没有内力,但训练这支舞蹈却练就了她异于常人的腕力,蓄力扔出一把匕首伤人还是不在话下的。

云笙和瑜安公主勃然变色,齐齐跑到姚贤妃的身侧,瑜安公主急得红了眼眶:“母妃,你没事吧?你怎么了?”

那把匕首准确无误地刺入了她的腹部,腹中的胎儿怕是保不住了,她靠着云傲,闭上眼哀求:“皇上,救救臣妾的孩子……”

“宣太医!”

云傲一声令下,沈女官匆匆忙忙地往外赶。

姚贤妃无助地倒在云傲的怀中,眼泪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

云傲一边用内力温养着她的腹部,一边迅速点了她的大穴为她止血,那匕首长足三寸,这孩子……

纵然不爱这个女人,也不可能完全不在意他的骨肉。他的脸,变得阴晴不定,写满了危险的意味。

这是桑玥头一次看到云傲跟他的妃子做出亲密的举止,与从前见着桑楚沐和大夫人或者九姨娘时的感觉不同,她的心里竟涌上了些许难过,这种难过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冷香凝。

冷香凝和云傲成亲后,整整两年,独占着云傲,这于一国皇后而言,是极为失德的表现,云傲不愿宠幸旧妃、也不愿纳新妃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冷香凝定是不乐意的。若非如此,冷香凝也不会在听闻云傲充盈后宫后负气得隐姓埋名,不回大周寻找行刺的真凶了。

她不信命,此刻也感慨造化弄人。

微叹,敛起儿女情长的思绪,凝眸,开始静心思考着现在的形势,先是萧丽妃鼓动妃嫔们献艺,再是瑶兮公主指名道姓向她挑战,然后是一个并不引人注目但技艺绝佳的乐师给她伴奏,最后,匕首出,乐师亡,姚贤妃受伤!

她的眸光扫过一干人等的脸,敏锐地捕捉到了萧丽妃唇角幸灾乐祸的笑意,美眸忽而一凛,理清了来龙去脉。

萧丽妃要对付姚贤妃,拖了瑶兮公主一起,萧丽妃假意帮着瑶兮杀她,实则是要除去姚贤妃腹中的孩子。宫里是个藏龙卧虎的地方,各宫妃嫔都有着自己的眼线和心腹,一蛰伏就是许多年,关键时刻再为主子效命,这没什么好奇怪的。

萧丽妃这个女人,根本不若外表所彰显的那么傲娇冲动。

没有她,也会是别人,今晚,姚贤妃必定滑胎。

如果她拒绝了表演,那么会有其他的妃嫔献艺,这些人中,不乏练家子,瑶兮只要随手一指,挑个身子骨矫健的,那么乐师便能以同样的方法伤害姚贤妃,顺带着,也要杀了她。理由很简单,她们嫉妒!谁让姚贤妃怀了龙嗣?谁让她一入宫就获得了云傲的赏识?

而按照事态如今的发展,众人看见那把匕首从她的方向射出,认为她才是凶手,她自然不会陷害姚贤妃,她要陷害的只能是云傲。理由也很简单,众所周知,她跟慕容拓两情相悦,云傲偏偏对她有了好感,打算强行逼她留宫,她怀恨在心,干脆玉石俱焚,杀了云傲。

不管她今晚会不会被云傲处死,萧丽妃的目的都达到了。瑶兮的还没有,接下来,瑶兮就该把罪责往她身上推了。

果然,瑶兮公主怒气冲天地道:“桑玥!你太过分了!你为什么要行刺姚贤妃?她是你姨母!”

桑玥不惊不惧,只冷冷地道:“瑶兮公主是在替臣女的姨母出头吗?臣女从未听说过公主有副菩萨心肠,今儿倒是奇了,公主反常的举止令臣女大开眼界。”

这话不假,雪中送炭,瑶兮公主从来不做,落井下石才是她的最爱。

瑶兮公主的眉头一皱,赶紧反驳:“本公主是体恤她怀了皇兄的子嗣,关心本公主那尚未出世的侄儿罢了。”

萧丽妃用帕子掩住唇角,状似痛心疾首地道:“真是惊险了,姚贤妃离皇上那么近,那针若再偏个一、两寸,怕是要……”

这话,是在告诉众人,桑玥其实想杀的是皇上,姚贤妃只不过隔得近,做了替罪羊而已。

荀义朗的醉意清醒了几分,他倏然站起,对着萧丽妃沉声道:“丽妃,这一切皆因你的提议而起,真要问罪,你首当其冲,谁挖了坑逼着桑小姐往里跳的?是你,还有瑶兮公主!你们一唱一和,演得可真好。”

萧丽妃的心一怔,盯着荀义朗风华俊美的脸,心底的火气噌噌地往上冒:“荀大人,你这话说得瑶兮公主和本宫可真是冤枉!大家回过神来时,都看清楚了吧?那名乐师抢先发现桑玥对座上之人动了杀机,桑小姐的手一扬,她即刻跑过去阻止,却被桑小姐一剑刺死了,桑小姐这根本就是在杀人灭口!”

说实话,因为入木三分的缘故,众人看到的与萧丽妃阐述的并无多大出入,此时所想的,更是跟萧丽妃的证词一般无二。

事情仿佛一下子变得对桑玥极其不利,但桑玥只以凌人的眸光扫过萧丽妃幸灾乐祸的脸,看来萧丽妃并不知道她的身世,即便殿内所有人都相信她是凶手,云傲也不会信。

瑶兮公主趁热打铁:“皇兄,亏你还对她那么好,你看,她转头就要杀你!”

她神色如常道:“萧丽妃,瑶兮公主,你们口口声声说我要杀皇上,请问理由呢?我为什么要杀皇上?”

萧丽妃不着痕迹地瞪了桑玥一眼,道:“理由?理由可是太多了,你是南越人,又是曦王的准王妃,本宫完全有理由怀疑,你是南越派来的细作!”

在听到“曦王的准王妃”这几个字眼时,云傲的眼底聚拢了一瞬无底黑洞般的阴霾,落在众人的眼中,权当他信了萧丽妃的挑拨,认为桑玥真是个细作。而如果桑玥是细作,和桑玥关系匪浅的姚家呢?显然,这已不单单是一起刺杀事故了。

冷贵妃面无表情,只端着手里的热茶,轻轻地抿着,完全置身事外。

先是萧丽妃因为绝品血燕的事顶撞姚贤妃,再是冷贵妃宣她们几个入宫探亲,紧接着的第二天就是荀淑妃的生辰,现在又出了这档子事,不得不说,一切的一切,契合得貌似太巧了些。

桑玥淡漠的眸光和冷贵妃若无其事的眼神在空中相遇,可二人都毫无破绽、毫无退缩之意,最后,还是冷贵妃借着换茶的功夫,垂眸挑起了器皿,二人的无声对峙才算结束。桑玥收回目光,慢慢地走到乐师的身边,蹲下身,细细打量着她。桑玥摊开乐师的掌心,纤指拂过那一层厚厚的茧,冷冷一笑:“寻常的乐师怎么跟习武的人一样,手心布满了厚茧?这名乐师的琵琶弹得极好,是以指腹宽厚若盘,如此优秀的人才,在尚宫局应是颇有礼遇的,平日又不用挑水劈柴,手心该和我们的一样,细嫩光滑才是。”

她曾经想过跟慕容拓习武,却被慕容拓果断地拒绝了,他说:“每一个习武之人的手心布满厚茧,摸着可不舒服了,你的小手还是柔柔嫩嫩的好。”

云绥摊开手掌,摸了摸,道:“这么说,她会武功了。”

萧丽妃的呼吸一顿,长睫颤个不停,心虚的缘故,说话气呼呼的:“会武功又如何?即便会武功也不能证明什么!”

萧丽妃大概是心虚过头了,一激就露出了马脚,桑玥似笑非笑地道:“既然她会武功,就不会死在我的剑下,我这么说,大家明白了吧。”

云绥一跃至乐师的身旁,催动内力在她体内游走了一圈,尔后睁大了琉璃般璀璨的眸子:“任督二脉异常坚韧,高手!或许是一名……死士!”

姚贤妃浑身已被汗水浸湿,她虚弱无力地道:“皇上,臣妾……臣妾看……清楚了……是……是那名乐师……动的手……她还……还给丽妃使了个眼色……”

萧丽妃勃然变色,姚凤仙居然信口雌黄!“贤妃娘娘,你不要为了维护桑小姐,不惜放过这个企图谋害皇上的人!别忘了,她可是刺了你一刀的真正元凶!”

姚贤妃用所剩无几的力气,紧紧地抓住云傲的手,美眸含泪:“皇上,臣妾真的……看到……乐师……跟萧丽妃使了……眼色……然后,乐师才……才对臣妾……动手……”

桑玥垂眸,掩住心底一晃而过的酸楚,姚贤妃在后宫生活了十几年,始终学不会尔虞我诈,然而这一刻,在她失去孩子之后,立即无师自通了。

这便是,母亲的天性。

“贵妃,这件事交给你全权处理,你既执掌凤印,就有责任维护后宫的宁静祥和,可朕发现这后宫越来越不像话了!”

云傲声沉如铁地说完,冷贵妃屈膝行了一礼:“臣妾知罪,臣妾有监督不力的责任,自罚俸禄两年,至于姚贤妃被害一事,臣妾一定会彻查,秉公办理。”

……

姚贤妃的孩子终究没能保住,一整晚,贤福宫内,哭声凄厉无比,这是她十几年好不容易、机缘巧合得来的孩子,就那么毁在了萧丽妃的手中。

桑玥隐约觉得萧丽妃和姚贤妃之间有着极深的隔阂,这个节骨眼儿她不便于问姚贤妃,于是找到了南宫氏,南宫氏悲恸到了极点,原本好端端的探亲,居然发生了这么一茬儿祸事,情绪无处发泄,桑玥一问,她就和盘托出了:“入宫之前,贤妃娘娘和丽妃娘娘都曾心仪过荀义朗大人,奈何丽妃娘娘心胸狭窄,不受荀大人所喜,贤妃娘娘温婉大方,三大家族那时的关系又极好,所以贤妃娘娘和荀大人像朋友那般处着,丽妃娘娘就误会荀大人喜欢贤妃娘娘,其实啊……”

讲到这里,南宫氏顿了顿,跳过这一句,接着道:“二人同时入宫为妃,可偏偏淑妃娘娘与贤妃娘娘走得近,丽妃娘娘就以为是荀大人暗中关照的缘故,一直恨啊恨的,就恨了那么多年。只是没想到,平时丽妃娘娘虽然嫉恨,却也没用过这么恶毒的法子,大抵是日积月累,萧丽妃突然就丧心病狂了吧。”

日积月累,还是有人蓄意挑拨,不得而知了。桑玥按了按眉心,萧丽妃已是一颗废弃的棋子,按理来说,不会构成威胁。但不知为何,桑玥隐约觉得今儿的疑点太多。尽管萧丽妃的法子十分恶毒,但极容易暴露,她见招拆招的能力不弱,此刻却也觉得一切解决得太过顺利。

可不论如何,萧丽妃的戏演完了,现在,轮到她了,她可是记得,瑶兮今晚因身子不爽的缘故,留宿了宫中。

是时候开始计划了。

却说云傲心情郁结地回了华清宫后,喝了许多闷酒,头脑昏昏沉沉,就那么趴在书桌旁睡了。

多福海不敢惊醒他,只取了件薄被盖在他的身上,蹑手蹑脚地退出房间,把门合上。

突然,衣柜的门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小太监扯下让自己皮肤紧绷的人皮面具,霎时,满屋子无火自通明,皆因这张倾国倾城的脸。

小太监笑呵呵地走到云傲的身旁,用一种近乎贪婪的眼神,盯着他的侧脸打量了许久,美眸中有了湿意,尽管小太监不知道为何如此:“你老了好多呢。”

小太监探出纤手,极为小心地去摸他浓墨的眉毛,刚碰到,就触电一般地缩回手,发现他没醒,于是胆子壮大了几分。

玩了一会儿后,便觉得索然无味了,于是钻入他的怀里,坐到了他的腿上。

半梦半醒之间,云傲只觉得谁动了他,本能地拧起来一摔。

“唉哟!”小太监低低地痛呼了一声。

云傲的身子倏然一颤,睁开迷离的双眼,朦胧中看见一个身姿很美很美的小太监坐在地上抹泪,那声音,那姿容,怎么……

“香凝,是你吗?”喝多了,视线模糊,他看不清,只凭着一股直觉,唤着他朝思暮想的名字。

“讨厌!你欺负我!你打我!”小太监抱着腿,蜷缩在书桌的一角,呜呜咽咽着。

是梦他也不管了!

云傲一把抱起小太监,朝着龙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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