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纷飞。
马蹄渐消。

两个人找了位于红符街偏僻地段的一家小酒馆。

清焰和宁奕如今的身份都很特殊,一旦被人发现,会引起不小的轰动……所以两个人都把面容遮掩起来,直到进了单独的包厢,菜单上的酒菜全都上齐,徐清焰才把帷帽摘下来。

两个曾经命运曲折,因缘纠缠的少年少女,再见面时,曾经身上的稚气,都被岁月无声的磨去了。

宁奕看着那张无法用人间语言来形容的面容。

徐清焰的容貌,是上天的馈赠……感业寺里的那个少女逐渐长大,在天都城居住了那么久,身上也带上了凡俗气。

既像仙人。

又像凡人。

两缕青丝,被她轻轻挽起。

徐清焰端起酒盏,一饮而尽,然后轻轻咳嗽起来。

杏脸桃腮,浮现酡红,披着黑袍的女子眼神缥缈,酒量并不好,坐下来之后也不说话,接连喝了两杯,才鼓起气来,艰涩开口:“宁奕,我……一直很担心你。”

宁奕沉默了。

他从妖族天下回来,只与徐清焰匆匆见了一面。

为裴灵素求药之后,又是火速离开天都……那个时候,他的道心都在动摇。

他无法面对徐清焰。

而如今他再次来到天都。

不仅仅是为了给徐姑娘一个解释,也是为了正视自己的道心。

宁奕沉默地饮下一盏酒,入喉苦涩,如刀子一般。

在蜀山夜宴,一人能豪饮几坛酒,直接喝趴瞎子和温韬的宁奕,如今只不过喝了两三小盏,便有些恍惚起来。

他声音也变得飘忽。

“对……对不起。”

裴丫头在风雪原苦等了自己三年。

清焰又何尝不是?

天都的东厢,来往的书信,这些付出,这些痴心……他怎会看不见?

可是,又该如何回应?

他又能如何回应?

……

……

记忆变得模糊。

耳旁忽然传来了遥远的呼喝声。

“乌尔勒——”

小酒馆的嘈杂,被飞涌的草屑淹没,短短的恍惚之中,宁奕似乎被一道沉重而有力的雷霆砸中,回到了天神高原的篝火夜晚。

一张张交叠出现的面孔。

田谕用力地搂住自己的脖颈,大声地举起酒杯。

酒花在碰杯的那一刻溅出。

“乌尔勒!你在想着谁?”

这个问题曾经让自己在那一刻失神了。

流离在荒袤草原上,可能终生无法归乡的时候,自己在思念谁?

“乌尔勒——”

又是一道呼喊,只不过这道呼喊听起来带着悦耳如铃铛。

是田灵儿困惑的声音。

“乌尔勒有喜欢的人吗?”

自己当初给了回答。

“有啊。”

这个回答没有犹豫。

那么这个答案再深入一些——

“乌尔勒——”

“乌尔勒——”

一道道呼喊声音,在耳旁响起,似乎要钻到灵魂的最深处,得到这个答案。

“宁奕……”

“宁奕……你喜欢我吗?”

无数道丝线,似乎牵扯着冥冥之中的命运,随着一道又一道的声音,钻入宁奕的脑海。

宁奕像是看到了一个严密的齿轮,在自己心脏之处转

动。

这些丝线纠缠在一起——

撕拉一声!

一缕火苗,在心底生出。

紧接着便是无数野火燃起——

将记忆直接燃烧沸腾。

白骨平原的深处都传来了炽热的跳动。

宁奕好似回到了无数年前开启传承的画面,他脱离了虚无,抵达了更深层次的“光明”,“浩荡”,看到了无数游掠在天际上空的白色骨笛瓦片,也看到了一团又一团纯粹的光,执剑者的力量在穹顶遨游,如游鱼,如飞鸟。

而穹顶上空是一片浩荡的海洋。

为什么……会看到这个?

宁奕猛地惊醒。

四周是一片寂静。

酒馆的窗口,洒入斑驳的月光,不胜酒力趴在桌子上的徐清焰,面色潮红,衣衫不整,衣襟处还沾染了酒渍,地上的酒坛东倒西歪。

竟然喝了这么多酒?

过去多久了?

宁奕的神海深处一阵刺痛……

他吃力地伸出一只手,扶住自己的额头,发现自己的眉心位置,赫然多出了一份古卷,命字卷已是不知不觉归位。

之前的“异样”,是因为古书回归的原因么。

“喝酒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完全记不得了。”

宁奕咬了咬牙,努力去回忆,发现自己什么都想不起来,他此刻甚至连站起身子都有些困难。

宁奕查看了一番自己体内的情况。

让他讶异的,不仅仅是命字卷的归位。

而是神池的满溢。

他这才明白了白骨平原被引动的真正原因……两个人喝酒的时候,因为两片骨笛叶子的感应,导致神性直接跨越着输入,徐清焰积攒了三年的神性积蓄,如瀑布一般倾泻,水势挪移,自己的神池被迫接受。

于是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宁奕深吸一口气。

他艰难起身,脚步虚浮地来到徐清焰身边,替她把肩头滑落的罩衫拢起,徐姑娘喝得太多,烂醉如泥,呼呼地吐着香气,此刻睡相十分可爱,憨态可掬,一只手还捻着酒杯,口中还呢喃着不知所谓的言语。

“喂喂喂……我还能喝……你怎么就不行了?”

“陪……陪我再喝……”

“陪……裴姑娘……还好吗……”

宁奕轻轻扶起她,听到徐清焰口中的“裴姑娘”三字,身子忽然一怔。

他苦笑一声。

手指轻柔地搭在清焰肩头,隔着衣衫,注入一抹神性,探查着她体内的“情况”,神性之疾如今演变成了什么样子……

让宁奕无比惊讶的是。

当初几乎有凝若实质的神性水滴,此刻竟然重新化为雾状,如同呼吸一般,仿佛生出了灵智,而徐清焰狭窄的丹田神池,在这三年内被扩展了数百倍,于是容纳了不断衍生的神性。

既然没有抵达“泛滥成灾”的程度……为什么自己的白骨平原还会……

宁奕忽然怔住。

他皱起眉头,看着那半片呼啸着闪光的叶子,不断抽取着徐清焰的神性,没有停歇的意思。

白骨平原是执剑者的传承物。

这样的一件灵物,不分好坏,它只负责汲取一切能够汲取的神性。

当自己的修为越高,能力越强,骨笛叶子能汲取的神性就越多……这也是为什么自己早年面对徐清焰神性疾病无能为力的原因,只有初境的自己,根本没有办法,将那些神性吸收干净。

而现在

不同。

自己的境界提升了太多。

原本的神池已经无法填满,而这世上获取神性的途径太少。

徐清焰是一个不断衍生神性的“神物”,这也是她被送往皇宫的原因,太宗需要她,如果自己想要成为不朽……

那么也需要她。

宁奕失神地跌坐在椅子上,神情复杂地凝视着酣睡的女孩。

当不朽对于自己,不再是一个遥远到根本无法仰望的存在,彼时的想法,似乎就发生了改变。

太宗皇帝只差一点点就成功了。

这个时代,是可以出现“不朽”的。

只要满足条件……自己也可以。

宁奕听到了白骨平原的呼喊,那股起源于本能的“汲取”,馈赠到八大卷之中的“山”之一字,滔滔不绝的神性仍然从徐清焰的体内被抽走,那些神性雾气不断稀释,甚至在两人间形成了缭绕的烟雾。

等等……

徐清焰体内的神性是雾气……是因为自己汲取的缘故?

“滋啦”一声!

宁奕对着自己舌尖狠狠咬下,来自天性之中对于神性的渴望,被他以极其强大的定力镇压下来,两片不断震颤的骨笛叶子,缓缓恢复平静,神性之间的运输也缓缓停歇。

他这才明白,自己“醉酒”的时间内,发生了什么。

徐清焰体内的神性,在这三年恐怕积攒到了一个极其庞大的地步,而自己稍稍失控,白骨平原就开始发挥本能,汲取神性……自己后来查看的雾气,已经是被抽走大部分神性后的模样,若是自己再抽取下去。

神性枯萎。

这个女孩……也会枯萎吧?

宁奕指尖不断颤抖,他忽然意识到,执剑者的传承,这是一个极其可怕的力量,三天书的归位,让他第一次失控。

这股力量虽然强大,但若是驾驭不住,迷失本心,第一个遭受伤害的,就是自己身边亲近的人。

如果自己有一天想要成为不朽,那么自己与太宗皇帝又有什么区别,徐清焰会成为自己不朽的祭品,化为枯萎的飞灰——

宁奕一阵失神,后背都被冷汗打湿。

耳旁忽然响起了一道娇柔声音。

“啊……”

徐清焰缓缓睁开眼,她的眼神迷离而又恍惚,身体似乎变得有些乏力,但积压已久的那部分沉郁也随之清空……

那些神性结晶,都不见了。

“宁奕。”

她伏起身子,用力支着脑袋,勉强笑道:“你替我治病了啊……”

视线仍然有些模糊。

徐清焰看不见此刻坐在椅子上的宁奕,面色苍白。

治病……

清焰至今还认为,执剑者的力量是在替她治病。

宁奕面色铁青地攥拢十指,他不敢去想象,若是在动用白骨平原力量的时候,他迷失的再久一点……后果会变成什么样子?

便在此时。

“砰砰——”

酒馆私密包间的木门,被人轻轻的敲了两下。

屋外面,传来了一道熟悉而又焦急的声音。

“宁先生——”

“我想见见你。”

……

(抱歉让大家久等,一个是因为今天状态不太好,第二个是宁和徐之前的剧情太难写……两个人此后的命运也十分曲折,今天的更新时间其实有在公众号公布,大概在晚上8点,如果更新时间很奇怪,以后都会在公众号告诉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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