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奕并没有收那枚宝盒。
他笑了笑,解释道:“大客卿的那枚青简,我自会再送往长白山一枚。至于此次的‘疗伤’,不要在意,就当是我送给瑶池的礼物。”

宁奕的语气也有些歉意,“关于将军府的事情,十分抱歉。”

余容摇了摇头,她并没有收回那枚呈放“十转还魂丹”的宝盒。

“宁先生,收下吧。”

“将军府的北境会议,其实是太子授意。太子拢和四境,北境有将军府独揽大权,他做出此举……便是为了挑起其他圣山势力与沉渊君的关系。”余容沉声道:“归根结底,瑶池和将军府都是被太子算计的受害者。”

宁奕无奈的竖起一根手指,在唇前晃了晃,提醒道:“余容姑娘,我知道你心思缜密,看穿布局,但这句话可不能到处乱说,被情报司听到了,可是要被砍头的。”

“情报司?”

余容笑道:“情报司不已经是宁先生的‘囊中之物’了吗?”

宁奕眯起双眼。

“前些日子,天都谈判,情报司的精锐之师在灵山停歇。”余容说道:“‘云洵’是天都情报司的大司首,灵山境内如今到处流传着先生你的‘事迹’,能够说服太子,完成谈判,想必也帮了云洵一个大忙。”

说到这,她顿了顿,伸手指了指宁奕腰间的那块令牌。

云洵留给宁奕的。

象征着情报司最高权力的令牌。

“其实是看到了这块令牌,才猜到的。”她笑了笑,弯腰把宝盒放在了地上,“裴小山主的面色不太好看,这枚丹药或许能有帮助,瑶池从不欠人人情,宁先生,这枚宝丹送出,恩怨便算清了。”

宁奕看着这个心思聪明的女人,点了点头,抬掌将呈放丹药的古盒吸入掌心,“啪”的一声,入手温热,沁人心脾的丹药香味萦绕鼻尖。

的确是上好的丹药。

瑶池不以杀伐之术而闻名,作为东西两大宗易子之后的产物,驻扎东土的西王母庙,盛产灵丹妙药,门内弟子均为女性,而且个个身材曼妙,是大隋无数男人梦寐以求的道侣之地。

在早些年,能娶一位精通丹术的瑶池弟子当做道侣,便是一大幸事。

这余容,无论是心智还是心性,都远胜其师妹。

若不出意外……那么西王母庙的小庙主,便是她了。

宁奕收下宝盒,平静道:“既如此,便谢过二位了。”

余容抬起头来。

“宁先生,听闻你在大隋境内,有‘剑仙’美誉。”她一只手按向腰间,腰间悬配的那把长剑已在鞘中铮然长鸣,余容神情认真,道:“在下修行剑术已久,困索在十境之内,剑气境界始终无法登上下一层楼。”

“在离开灵山之前,希望宁先生能够指教一二。”

这番求战。

比起她师妹沈语,就要高明得多。

余容知晓,两大宗门的恩怨结缔,宜解不宜结,但错综复杂的起源往往却很简单,今日若不是携着师妹来此化解是非,恐怕回到西王母庙,经由有心人发酵酝酿,推波助澜,瑶池与将军府的关系会更加糟糕。

所以她来此送出了那枚宝盒。

而宁奕也顺利应当的收下了宝盒。

再借着求教的

理由,让自己能够顺利应当的出剑。

一方面,是余容想见识一下,被吹上天的宁奕,到底剑术境界有多高。

另外一方面,自己既然是“求教”,那么宁奕也不可能再以真实境界出手,更不可能伤了自己……这次交手,对自己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宁奕笑了笑,说道:“好。”

裴灵素向后退了两步,“注意分寸,别伤了人家。”

宁奕点了点头,饶有兴趣看着对方。

这姓余的小姑娘是个人精,几句话就能看得出来。

“宁先生,你的剑呢?”

余容并没有拔剑,而是冷冷盯着宁奕,问道:“剑在何处?”

宁奕腰间没有剑。

剑在丫头手上。

她向后退两步的时候,抽走了“细雪”。

余容皱起眉头,望着裴灵素,后者手中杵着一把油纸伞,借着伞骨卸力,伞尖着地,丝毫没有要递给宁奕的意思。

“既然比的是剑术,那么有没有剑,并不重要。”

宁奕缓缓蹲下身子,从地上捡起了一根还算笔直的柳树树枝,天清池湖畔垂柳居多,处处可见柳枝,又是春风时节,柳枝遒劲有力,他轻轻在空中挥舞一下,发出“噼啪”的破风声响。

沈语的神情有些难看。

“宁奕,你是不是瞧不起我师姐?”心智明显不成熟的小姑娘恶狠狠道:“我师姐的剑术在瑶池无人能及,要是同境,你还不一定是她对手呢!”

余容抬起一只手,示意她不要再开口。

她的神情严肃起来。

剑气如登楼。

星辉十境的剑修,往往剑气只有四层楼。

想要再登一层楼,便是千难万难,剑修能够越境而战,不是因为自身的剑意凛然,横扫无敌,而是因为极其惊艳的剑修,能够跨越天堑,登到下一层楼。

比如……当年七境无敌的柳十一。

或者已经功成名就,在大隋留名的“叶长风”,“裴旻”。

身为剑修,要做的便是不断在逆境之中破境,不断的打破桎梏,如果能够无视修行者之间的规矩……那么便真正领悟了剑修的核心之意。

届时,哪怕逆转生死,也并非没有可能。

那个无视生死规则,千古唯一的剑修破矩者,就是徐藏。

余容盯着那个捡起柳树枝,不摆剑架也不搭招式的黑袍男人,平平无奇,像是一根树桩。

但浑身气机,浑圆如一,没有丝毫的破绽。

就像是一个完整的圆。

找不到“漏洞”。

这就是宁奕所在的那一层楼么?

十境剑修四层楼,虚境五层楼,命星六层,那么,这便是第六层的剑意?

自己似乎差得并不远。

余容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浑身气机同样内敛,她不再以星辉注入剑鞘之中,而是纯粹以剑意气机支配剑器,锵然一身,剑随人动。

下一刹那,拔剑出鞘的女子已经来到了宁奕三尺之内。

一抹圆弧,横切斩出,如一捧破开湖面的春水——

时间似乎都变得缓慢起来。

拔剑睁眼的女子,听到了一声稍有意外的“咦”。

宁奕有些讶异。

余容,剑气登上第五层楼,破开了剑修十境难之又难的那道天堑。

怪不得要找自己讨教,怪不得如此自负……

他握拢柳枝。

空气之中爆发出一道清脆的鞭响。

下一刹——

银亮的剑光擦着宁奕的喉咙划过。

这一剑对准宁奕的喉咙刺出,而站在原地,似乎寸步未曾挪移的那个男人,竟然没有被划中?

余容心神一颤,紧接着剑身之上传来了一个极轻极小的力度。

“啪”的一声。

玄铁冶炼的剑身被什么抽打了一下。

剑身的铁面之上溅起了一朵极小的浪花,接着瞬间荡漾,泛起了波纹,这股外力介入自己的剑气之中,将她的剑路全都破坏,接下来的第二剑本该是对准宁奕胸口刺出,但因为这一道极轻的外力作用,剑锋歪斜,擦着宁奕的身子掠过,她被不受控制的长剑带着掠出了一截距离,以巨力强行压制剑身,拨乱反正之后,又是一道极轻的抽打声音。

余容看到了一道虚影!

是宁奕手上的柳枝!

极其有力的“啪”的一声,抽打在自己的玄剑之上,明明力度不大,却将玄剑打得快要脱手而出。

这股力劲极其巧妙!

余容心神骇然,自己的剑法竟然会有如此漏洞,隔着三尺,只需要抽打一下,便使她无法再驾驭自己的佩剑?

宁奕就只是随意递出了“两剑”而已!

飒的一声。

那根柳树枝在空中再度举起落下,这一次是对准剑尖——

按余容之前的认知,若是柳枝和剑尖两相交撞,那么毫无疑问的……自己刺出的这一剑会劈开柳枝。

但她现在不这么想。

宁奕手中那截看似平平无奇的柳枝实在太可怕了。

自己的剑一旦与其接触,剑气便会大乱。

完全不是一个境界上的剑道参悟。

她咬了咬牙,狠下心来,持剑之手震动手腕,强行改变剑气方向,将其掷出。

掷剑一攻!

同时以血肉之躯,迎上了那截狠狠抽打而下的柳枝。

三尺之内,飞剑之术!

然而她并没有看到自己想要看的那一幕,那截当头盖面抽下的柳枝,在宁奕攥拢五指之后,划过一个剑花,以极快速度擦着余容的面颊收回,借着缠住飞剑,陡然发力,柳枝的气劲不再刚猛,转为阴柔,带着飞剑兜转十几圈,最终随着宁奕柳枝斜指地面的姿态插入大地。

“铛”的一声。

这截长剑入地之后,剑面疯狂震颤,一瞬间荡出十几个细小的精钢蛛网,就连剑柄都快要碎掉。

而那截柳枝,就悬在余容的脖颈前。

女子心神失守,看着那根瞬间由动入静的柳枝。

这是……第几层?

她完全错了。

自己与宁奕差得,绝对不止是一点点。

胜负已分。

余容后背已被冷汗打湿,她直勾勾盯着宁奕,声音沙哑道:“宁先生,剑修十层楼,您在第几楼?”

宁奕收回柳枝,回到裴灵素身旁,接过细雪,望向远方灵山城墙的方向,幽幽道:“待会有场架要打,看完你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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