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屑飞扬,剑气缭绕。
宁奕和丫头两个人,驾驭一把飞剑,在草原上掠行。

看着这一片静谧,浩袤,而又安详的土地,宁奕轻声喃喃。

“很快离开草原……就不会这么太平了。”

宁奕心里清楚。

妖族天下,盯住自己的势力可不少。

带着红樱丫头,从朱雀域离开,抵达西妖域的时候,被东妖域当成一颗棋子摆布,如果自己离开草原,接下来定然是一场浩大风波。

灞都城十有八九会找上门来。

黑槿的“灭字卷”还不圆满,那位妖族执剑者若是想提升修为,最快的方法就是找到他,吞噬他。

同样的,宁奕也在等待着黑槿。

而之前把自己当棋子“玩弄”的那位白郡主,此刻还被囚压在剑气洞天之内……这是宁奕留下来的质子,东妖域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他,但有“白早休”在手中,他在最后关头,也会多出一枚谈判的筹码。

深深吸了一口气。

宁奕揉了揉眉心,思绪复杂,命字卷还没有归位,接下来的事情,可以预见的一团乱麻,却难以推演拆分成细致的景象。

“别担心……一切都会顺利的。”

丫头的声音传入耳中,与此同时,软腻的清香,发丝的芳香,一同传来,宁奕此刻正踩在飞剑的后半段,他轻轻嗅了嗅丫头身上的香气,笑了笑。

宁奕缓缓开口。

“我刚刚斩杀妖族东皇,如今两座天下,年轻一辈,再无敌手……谁敢拦我,便是一个死字!”

这句话的语气十分平淡。

其中杀气却相当凛冽。

裴烦神情一凛,她望向宁奕,“你杀了……东皇?”

在北境长城,她作为观战者,亲眼目睹了东皇与洛长生的那一战……而那位妖族第一人的强大,历历在目,即便在紫山闭关三年,被楚绡称之为“不世之才”的丫头,也没有丝毫战胜东皇的信心。

她太了解宁奕了。

宁奕从不是一个喜欢夸大海口的人。

他轻轻“嗯”了一声,咧嘴笑道:“很难杀……但我杀了。”

说到这里,宁奕的神情有些落寞。

他顿了顿,“算是……为他报仇。”

裴灵素沉默下来。

她知道宁奕口中的“他”,指的是谁,现在北境战争发动,北境城头一片肃杀,大量的铁骑越过凤鸣山,但比起肃杀,更多的是一股哀意,流淌在北境城头的修行者身上,曹燃,叶红拂,王异,珞珈,羌山,书院……聚集在北境长城,观看谪仙人与东皇那一战的修行者,亲眼目睹了那一团因果掠向凤鸣山的画面。

谪仙人战死。

对大隋而言,是一个巨大的苦果。

“我斩杀东皇的消息,现在还没有传出去。”宁奕轻轻吸了一口气,木然道:“离开草原之后,会有人来,不知道是最先来的谁……但他们很‘幸运’。”

东皇是一个漂泊无定居的散修。

在凤鸣山,拒绝了好几座超然势力的邀请。

即便是灞都城,也动过邀请他的念头……毕竟东皇完全符合灞都城修行者的形象,一个孤独的,强大的纯血种,以他的实力,血统强度自然不用多说,除却灞都城,北妖域的龙皇殿,东妖域的大鹏鸟,都有过邀请。

只可惜全都被拒绝。

东皇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人。

他的背后没有背景……而这一点,就导致了,他倒在草原的消息,不

会立即就被妖族得知,而妖族会大大低估宁奕的实力。

“离开草原,越过‘长缺山’,就可以踏入‘灰之地界’。”裴灵素微微抿起嘴唇,道:“我准备了好几座阵法,可以一瞬之间近百里。沉渊君的铁骑会迎接我们。”

“希望……一切顺利。”

……

……

长夜来临。

莲花楼内,一位身披华服的年轻男子,坐在空空荡荡的屋阁内,他的面前,是一张孤零零的画像,画像上描绘的,是一位红妆女子,发丝垂落,微微散在肩头,眉眼含笑,对着画外人侧首。

这些日子,太子很喜欢来莲花楼。

哪怕莲花楼里,一个人也没有。

他会整夜整夜,坐在这间楼阁里,对着这张画像发呆,神情恍惚,外面等候的侍者,宫内焦灼的群臣,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北境发生了如此大的动荡,他只是置若罔闻,洛长生输掉了与东皇的对决,沉渊君发动了一场极其猛烈的突袭。

北境战争已经爆发。

而太子却像是一个置身事外的不知情者。

那些人不知道。

只有在这里,李白蛟才是一个真实的人。

一个人犯了错,会后悔,会去尽力弥补……当他拥有这世上最大的权势之后,便没有什么补偿做不到,这便是李白蛟想要登上天都宝座的原因,他以为自己可以将一切都弥补给“红露”,但到后来他才知道自己错的很离谱。

不是每一个错误,都有弥补的机会。

太子背靠着石壁,胸膛起伏,发出沉闷的咳嗽,发髻被他取下,凌乱的长发垂落,他看起来根本就不像是一位“春风得意”的执权者。

落魄。

一如当年的落魄。

甚至犹有过之。

这样的一副景象,他怎么能让别人看到?

躲在这里,藏在这里,他却已经不是当年的李白蛟,能够在刀剑厮杀的天都光影之中,扮作一个孤独可怜的无助者,在莲花楼内借酒消愁,让世人贬他,讽他。

这只是长夜之中短暂的逃避。

从他坐上王座的那一刻起,就没有“逃避”这个词了,他总要站出来。

直至天明,莲花楼外,已经汇聚了数不清的等待者,翘首以盼。

他们都在等待着一个人。

其中三司的各位机要官员,神情严肃,心思复杂。

他们有些人,担忧太子因为“红露”之死,任性地不出门,不见人,不发令。

担心殿下一蹶不振。

担心大隋因小失大。

然而——

黎明曙光落下之时,从漆黑的莲花楼内走出来的,还是那位神情平静冷峻,衣着丝毫不漏的“太子殿下”。

李白蛟匆匆瞥了一眼那些俯低身子等候的官员,眼神之中没有丝毫的悲喜,他拂袖上车,对驭马的海公公道:“送我去东厢。”

海公公连忙领令。

而那些等待着的官员,有些捏着冷汗,攥着袖袍内的竹简,等待着太子出楼,他们本想“以死请柬”,来递出自己对北境战事看法意见的奏折,直到他们等到太子,才发现自己想法的错误之处……太子身上带着一股极其森然的杀气,即便神情没有丝毫流露,但这个压迫感几乎凝为实质。

就算是皇族的高位权贵者,也不敢在这时候搭话。

“殿下,这些人怎么办?”

海公公望向外面,他没有避讳,算是“好心”的替外面等候者问了这个问

题。

太子坐在马车内,看也不想看这些借着北境战事鼓起胆气的“投机者”。

他冷笑一声,面无表情道:“这些人……他们既然喜欢等,就让他们继续等。”

……

……

“剑湖宫宫主柳十前赴北境城头。”

这是太子推开东厢院门,对那扇门内的女子,说的第一句话。

东厢一如既往的平静。

或者说,死寂。

这里除了徐清焰,还有丫头小昭,便再也没有第三个人。

太子也很少会来东厢……但或许是因为“太宗”的原因,东厢如今已经变成了宫内的一处禁地,但凡是真正了解了“东厢主人”的宫内人员,即便是行路时候走至这里,也会特意避开,那位徐姑娘如今是宫内少有的“有实权”的人物。

虽然没有人知道,徐清焰到底拥有着什么样的权力。

但太子“器重”她。

这一点,便足够让人畏惧。

此刻的东厢院门,被大风吹得来回摇曳,太子站在楼阁之前,他没有推门,看着窗口模糊的伏案影子。

徐清焰明显因为他的话,微微一滞。

“不仅仅是柳十,诸多星君都前往北境长城,以‘助战’为理由。”太子木然开口,“书院的水月,蜀山的瞎子,沉渊君发动北境战争之后,妖族的驰援已经抵达……很快就会有妖君级别的战力发生对撞,但双方都在隐忍,想必你是清楚,这一切的原因的。”

太子微微一顿。

他平静道:“毕竟你去了紫山风雪原整整十天,花费了如此大的心力,只可惜你还是没能‘救’回宁奕。”

两人之间隔着一扇窗。

徐清焰的声音平稳传来:“宁奕有很多朋友,不希望他死……我只是其中一个而已。”

太子微笑道:“不用担心我会生气,在那一夜之后,我许诺过你的,我不会再干涉你,我给你足够的权力,足够的自由。我向来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但你也答应过我一些事情……今日来到这里,是想提醒你,之前的承诺,不要忘了。”

婢女小昭一直低头,隐在黑暗之中,一言不发。

两人的对话,并没有避开她,也不需要避开她。

缓慢的抬窗声音。

太子的眼前,出现了一张绝世惊艳的面容。

徐清焰面无表情,道:“我要宁奕活。”

太子看着那张绝美面孔。

他无声的笑了笑。

徐清焰是一个很聪明的人……自己说的那些话,已经让她明白,剑湖宫也好,蜀山也好,紫山,书院,这些势力加在一起,哪怕能够接回宁奕,最终决定他生死的,只有一个人的意志。

自己。

太子坐在天都的皇座上,无数人想要试探他的深浅,而只有少数的人,知晓他的一张,或者几张底牌。

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徐清焰是为数不多的,对他极其了解的人。

如果太子愿意点头。

那么这件事情,才算是真正的稳妥。

所以她开口了。

徐清焰知道,在如今这个“微妙”的时刻……太子不会拒绝她的请求。

“可以。”

果然,太子很是干脆利落,直接道:“我可以答应你这个要求……”

说到后面,语气明显有些停顿。

徐清焰挑了挑眉。

太子微笑道:“但作为回报,我也有一个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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