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必大刚刚结束了一天的奔波,拖着疲惫的身影返回事务所。他揉了揉干涩的眼睛,低下头望了一眼,穿在脚上的皮革布满了灰尘和泥泞。
夕阳将他的影子无限的拉长,最后一缕光芒逐渐的消失,他与影子都融入了黑暗的世界之中。

一天下来的奔走已经让他疲惫不堪。现在只想回到房间里好好休息。最近他一直在为工人们宣传法律的概念,可惜收效胜微。

从第二帝国建立开始,宪法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失去了权威,变成了一纸空文。

甘必大只是一名律师,他唯一拥有的武器就是法律。

当他走过寂寥无人的大街,来到事务所的门口时,却看到波德莱尔站在门口,时不时往街口的方向探望,神情显得有些焦虑。当他看到甘必大的身影时,连忙朝着迎面走来的方向招手。

甘必大心里咯噔了一下,感觉事态不妙。连忙走了过来,上下打量着满脸焦虑的朋友,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苦等已久的波德莱尔摇摇头,叹气说道,“一言难尽啊。”

“先进来再说吧。”

甘必大打开事务所得门,让波德莱尔进他的办公室休息一下。

然后放下公文包,给他冲了一杯咖啡。

这间办公室并不大,却堆满了各种文件。波德莱尔走动的时候都要小心翼翼的撺着衣角避开他们,免得不小心一脚碰倒了。

“先喝一杯咖啡吧。”

热气腾腾的咖啡递到波德莱尔的手中,他轻轻咂了一口,一股苦涩的暖流顺着咽喉而下,咖啡停留在舌尖的香味提神醒脑般的充斥着味蕾。

波德莱尔稍稍恢复了精力。

甘必大拉开了椅子坐下,等着自己的客人开口。

波德莱尔放下了杯子,表情严肃的对甘必大说道,“我现在有个朋友可能被官司缠身,想聘请你作为他的辩护律师,甘必大。”

“发生什么事了?”

甘必大收敛了神情,认真的听他讲下去。

波德莱尔组织了一下词汇,缓缓说道,“他被警察抓了,罪名是私通共和派的革命党。很有可能会被当局起诉,所以我希望您能够担任对方的辩护律师。他就是《回答》诗歌的作者,真名叫加里安。”

“等等,你怎么又是跟革命党扯上关系了?”

听完了讲述之后,甘必大皱着眉头,缓缓地说道,“话说回来,你是不是忘记了去年拿破仑三世的政治大赦了,波德莱尔阁下。”

甘必大无力的扶着额头,这次他的朋友总算出了一道难题。跟革命党扯上关系,法兰西政府当局都会格外的重视。

流亡的共和派文人好不容易通过赦免,才陆陆续续的回到这个国家,他不希望再发生一场同样惨烈的悲剧。

“我们当然记得路易·波拿巴所做的一切,他赦免了共和派,并不代表我们会原谅他。”

波德莱尔强调着说道,“我们永远都不会原谅八年前那场惨烈的驱逐。但是现在,至少我们应该有社会的良心,而不是像苟且偷生的圣勃夫和梅里美一样厚颜无耻。”

波德莱尔永远都不会忘记,共和派流放发生之时,梅里美公开发表自己的书信观点“我们的红色分子们已遭受一顿结结实实的痛打,有点受牵连的凑热闹者们未来将强迫他们在家中保持安静。这顿痛打是猛烈的,希望人们将记住它。我从未见过有比这个以自己的文明为傲的可怜国度更多的悲痛,在这个国家里,人们对宪兵忧心忡忡,亵读宗教,杀死身着黑礼服的人,这一切都是以政治为借口。我的一位举止粗鲁的朋友,曾说他为看到如此多的打扮得人模狗样的废物游荡在自己国度的大街小巷而感到痛苦。”

这些与时局相符的观点使得梅里美在1852 年1月21日被晋升为荣誉军团军官。

至于圣勃夫流放归来之后,就将自己的文章转到了保守派的《导报》,他还向拉克雷泰尔解释说道,“所有报纸应该与政府保持一致的步调,尤其是人们有义务这样做时,冷静使我们得以延续自己的文学传统。”

然后他获得了公学拉丁文诗歌教席和高等师范学校副教授一席。

两位无一例外都表现出,“能做波拿巴派的走狗就是最大荣幸”的无耻嘴脸。

“你确定吗?如果他真的坐实了私通革命党的罪名,最坏的打算就是坐牢或者驱逐出巴黎。”

甘必大于心不忍,他深吸一口气,准备接下这个烫手山芋。

“不过我要去与他见一面,了解详细的情况之后再做决定。”

甘必大手指有节奏的敲打着桌面,眉头紧锁。他朋友的请求自然不会拒绝,更何况关乎到了共和派的问题。

他从事律师的那一刻起就发誓,打倒波拿巴,共和国万岁。

波德莱尔朝着他深深的鞠躬,发自肺腑的说道,“谢谢,我的朋友。”

甘必大问道,“我只是不太明白,为什么你会如此执着这个人?难道仅仅是因为才华?”

“难道我们的执着不是同样的吗?”

波德莱尔站起身,他走到墙壁旁边,这是一幅临摹德拉克罗瓦的名画,《自由引导人民》。

高举三色旗的象征自由神的妇女站在最高处,正在领导着工人、知识分子的革命队伍奋勇前进。强烈的光影所形成的戏剧效果,与丰富而炽烈的色彩和充满着动力的构图形成了一种强烈、紧张、激昂的气氛,使得这幅画具有生动活跃的激动人心的力量。

夕阳透过窗户映照在绘画之上,油画上的人物在柔光的笼罩之下,熠熠生辉。

仿佛胜利的曙光正在向他们招手。

自始至终,这幅浪漫主义的代表作鼓舞着法兰西人民的前进。也鼓舞着所有前仆后继的革命者们。

1830年,复辟的波旁王朝国王路易十八解散议会,限制人民的选举权和出版自由。愤怒的巴黎市民在号召之下拿起武器,走向街垒,为推翻这个复辟的波旁王朝浴血奋战,最后占领了王宫,从此波旁王朝在法兰西的历史上烟消云散。

画家德拉克罗瓦用油彩记录下神圣庄严的一幕。

波德莱尔盯着油画上的自由女神,深有感触的说道,“文人可以胆小懦弱,可以视而不见,但唯独不能为黑暗摇旗助威,唯独不能无耻,不能没有良心。”

波德莱尔低下了头,说道,“这不是我个人的请求,而是整个社会公正和良心的问责。我宁愿站着面对无耻文人责骂,也不愿跪在地上给独裁的皇帝高唱颂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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