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寒时把朱玲玲抱到偏厅的老桐木摇椅上, 把哭累了出来喝口水的表婶吓了一跳。
“这、这是咋了?”表婶披着白麻布一脸惊魂未定。

朱玲玲现在的造型是头发凌乱,大衣里裹着睡衣,身上倒还好,就是小腿和脸遭了殃,被灌木丛的荆棘割得鲜血淋漓, 虽然都是些皮外伤, 但大半夜的这么乍一看,跟来索命的女鬼似的, 还真是挺怵人。

朱玲玲愤怒地把头扭向一边。

如果不是这一跤,现在的她应该正耀武扬威地站在那对狗男女面前, 如同从天而降的正义女神, 在他们灰败的脸色中滔滔不绝地数出一个七宗罪,然后对夜寒时说:“去吧, 和你的白月光苟且去吧,当你的男小三去吧, 给你的哥哥带绿帽去吧,我会在远方祝你们XX与X,天长地久!”说完,霸气转身, 绝尘而去……这才是她想象中的画面嘛!

而现在,这算什么?

她先把自己跌得头破血流, 被夜寒时像条死狗一样捞了起来, 而宫南溪在旁边亭亭玉立, 出尘得像一朵盛开在晚风里的水仙, 素净、美好,楚楚动人。

然后她的一句脏话都骂不出来了,夜寒时抱她起来的时候,她满脑子就只剩下了痛并悔恨的泪水。

仆人端来脸盆和药膏,放在朱玲玲旁边的桌子上,夜寒时将热气腾腾的毛巾捞出来,绞干,一点点地擦朱玲玲脸,动作很轻柔,但伤口又密又多,血已经结成了痂,被热毛巾拂过,一般的小姑娘应该已经嘶来嘶去眼泪汪汪了,但朱玲玲偏不,她坚强地咬着牙,一声不吭。

绝不能再对手面前示弱!

擦拭干净后上药膏,又是一阵痛,朱玲玲的额角青筋突突直跳。

表婶子在后面旁观了一会儿,见这两位都没有要回答她的意思,于是默默放下杯子,回内堂去了。

夜寒时给朱玲玲的脸上涂好药膏,又去处理脚上的,一切弄完之后,朱玲玲立刻过河拆桥:“行了,你可以走了。”

她本来想说“你可以滚了”,但是夜寒时那幽深的眼神杀伤力还是比较大,她莫名就气短了三分。

夜寒时凝视着她,过了很久才说:“你为什么生气?”

朱玲玲瞪着他:“我为什么生气?呵,我为什么生气你不知道吗?”

他看着她,眼里带一丝疑虑。

朱玲玲拔高音量:“你跟你的初恋月下私会,孤男寡女,她还对你投怀送……”

一句话戛然而止。

夜风从敞开的大门中溜进来,把墙上的挂历吹得哗啦作响。

他没说话。

就在这样的沉默中,朱玲玲忽然明白了自己的心,这是妒忌,赤/裸/裸的妒忌!如果这个人不是夜寒时,她还会这么生气吗?大概率是不会的,心情好的话她或许还会捧一把瓜子,蹲在附近看戏,然后叨逼叨地吐槽:“烂片,女主角颜值不错,可惜演技不行,啧啧。”

可这个人是他,她就只剩下了愤怒,害怕被背叛被抛弃的愤怒。

但是夜寒时早就说过,他娶她,无关爱情,那他喜欢谁跟谁在一起与她何干?别说两人还没结婚,就是婚后,她也没有这个资格,豪门婚姻大多形存实亡,他不干涉她,她也该识趣些才是。

朱玲玲再次把头别过去,不愿被他看见自己的狼狈。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侧脸上。

很漂亮的线条,高鼻梁,不薄不厚的嘴唇,尖尖的下巴,颤抖的睫毛和绷紧的下颌都显露出主人的情绪,像是有点……委屈?

她委屈什么呢?

夜寒时是真的不懂,南溪都已经订婚了,难不成她还以为自己还对旧情恋恋不忘?他说了娶她,自然不会再跟别的女人有任何牵扯,难道还需要额外解释吗?

他想了想,还是说了一句:“你放心。”

朱玲玲斜着眼看他,眼圈有些泛红。

“放心什么?”

“我们的婚姻,不会有第三个人插足,”他顿了顿,“除了涵涵。”

朱玲玲:“……”

她有些意外,随即红晕慢慢爬上脸颊,好像自己的小心思被看破了一样,恼羞成怒地说:“关我屁事。”

夜寒时眉头皱起来,她不是要这句话?那她到底在生气什么?

他那研究霍奇猜想、庞加莱猜想、黎曼猜想时都能有条不紊的精密大脑成功在“眼前这个女人为什么生气”这个命题上栽了跟头,这让他有点焦虑。

事实上,如果他知道“女人都是口是心非生物”这句话的话,这个命题可能就会变得稍微好解一点。

朱玲玲心情已经好了不少,理了理头发,低下头准备穿鞋,结果当然是没找到,她是被一路抱过来的,拖鞋估计还挂在灌木丛里头。

夜寒时很快察觉,弯下腰再度把她轻轻松松抱起。

外面明月高悬,夜露深寒。

纸糊的白灯笼在檐下摇摇晃晃,像一只只惨白的幽灵,在夜风中唱着无言的挽歌。

穿过走廊,快到她的房间,他忽然停住。

“你跑出来干什么?”他低头看她。

朱玲玲揪着他胸前的衣服,没好气地说:“上厕所。”

老宅的屋子很有些年头,房间里是没有卫生间的,但是离这儿最近的一个也不在灵堂那个方向。

他没再问,重新迈动步伐。

把她送进房间后,他再次穿过树影重重的长廊,独自回到灵堂,接过仆人手里的白麻布准备披上,然后答案公布了。

“哦对了,少爷,这是少奶奶特地给您送过来的,先穿在里面吧,”仆人从后面的椅子上拿过来一件深灰色的大衣。

他接过,愣了半晌。

.

第二天起床天气很好,是老爷子的下葬日,一早上殡仪馆的车就过来,朱玲玲眼圈红红地看他们把檀香木的棺材运上车,然后由夜家兄弟俩带着几个叔叔伯伯跟了过去。

门前寂静下来,她揉揉眼睛,带着涵涵往回走。

忽然前面传来一道女声。

“安小姐,我想和你聊聊,”宫南溪照例一身白地站在前面,她今天换了短裙,配小靴子,胸前挂着长长的流苏围巾,让朱玲玲无端想起昨天哭着跑走的那个人,孟池。

难怪好几次她碰见孟池穿着一身跟她风格完全不搭的白裙子,原来她只是拙劣的模仿。正主在这里,黑长直配小白裙子,站在风里身姿羸弱,皮肤白得近乎透明,美得如梦似幻。这样的女孩才是所有男人都想捧在手心好好宠爱的吧?

就连朱玲玲都不得不承认,如果她是男人,估计也会对这样的女孩心动不已,就如同青春期女孩们的日记里总会出现隔壁班的那个白衣少年一样。

“好啊,去哪聊?”朱玲玲歪歪头。

倒想看看你能聊出什么花来。

两人走到后园的一个小亭子里坐下,朱玲玲把涵涵抱在怀里,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昨晚的事,”宫南溪的小脸爬上一抹红晕,“怕你误会,所以我特地来向你解释一下。”

朱玲玲:“哦?”

宫南溪低头搅弄着手指,很羞涩的样子:“其实,阿时跟我表白过……”

朱玲玲心想,小姐姐,你这到底是解释还是来宣战来了?

涵涵悄无声息地握住了她的手,朱玲玲朝他一笑。

宫南溪继续说:“安小姐你千万误会,我说这个,是怕以后你从别人那里听说会更生气,其实我跟他没什么的,我一直都只把他当哥哥看。”

朱玲玲习惯性伸手摸拿茶杯,捞了一把空气,尴尬地咳了两声,说:“嗯。”

“昨晚说那些,真的不是针对你,”宫南溪撑着下巴,出神地说,“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中,我跟阿时的关系是最亲密的,我了解他,他这个人看样子什么都不在乎,其实一旦认定了什么,是永远都不会转弯的……”

朱玲玲帮她接了下半句话,“所以,他喜欢你,永远不会变?”

“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宫南溪一副说错话的样子,“对不起,我嘴太笨了,我是想说,阿时既然认定了要娶你,就是不会更改了,我那样劝他,是因为怕他委屈了自己……”她看了一眼涵涵,又低下头,垂头丧气地说:“唉,对不起,我越描越黑。”

朱玲玲亲切地握住她的手,诚恳道:“没有没有,放心吧,我懂你的意思了。”

宫南溪小心翼翼地看她:“真的吗?”

“真的,”朱玲玲笑得春暖花开,“你不就是担心阿时以后生活会不幸福吗?放心,我肯定会好好‘宠’他的。”

宫南溪:“……”

“哎呀,不好意思,我的嘴也太笨了,”朱玲玲眉飞色舞地说,“我的意思是,我们一家三口肯定会过得美美满满,决不让你这个妹妹再操心啦!阿时昨晚可是亲口答应我了呢,我们还打算下半年生个二胎,给涵涵添个小妹妹什么的,怎么样,你觉得有希望吗?”

“那真是太好了,”宫南溪笑吟吟地说。

朱玲玲摸摸涵涵的头,“宝宝,你以后就该喊这位阿姨姑姑了,知道吗?”

阿姨?

宫南溪眉心一跳。

涵涵很听话地仰起头,说:“宫姑姑好。”

朱玲玲差点没笑死。

但宫南溪毕竟是宫南溪,她只是轻轻眨了下眼睛,那干净甜美的笑容就又回来了,还很开心地夸了句:“真乖。”

朱玲玲心里骂:虚伪。

就这一次她彻底认清这个女人的真面目了,豪门无善男信女,这话果然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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