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阴雨绵绵,但是宣武门前的“西市”菜市口,也就是赵瑾行刑的地方,还是万头攒动,人山人海。
因为今日有凌迟之刑啊,朝廷巨珰赵瑾。

同样是死刑,亦有轻重不等之分。

最轻的是绞,在狱中执行,照例“三收三放”,气绝始已。

其次是斩,就是俗语所说的“杀头”。

再次是枭首,也是杀头,所不同的是,斩后准家属即时收尸,把脑袋请皮匠缝起来,勉强还可算是落得个“全尸”。

枭首要把脑袋高悬示众,不能随尸体一起埋葬。

本朝的刑制,凡强盗处决,规定在行劫之处枭首示众。

最重的就是凌迟,又名“脔割”,俗称为“剐”。

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割下,痛极哀呼,极人世未有之惨。

因为重,所以要穷凶极恶的人才能用到凌迟之刑,难得一见。

在这些人中,有人手中持着一只碗,拚命地往前挤:“让让让让,让我过去。”

被挤的人不愿意了:“老兄,你别挤行不行?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都像你这样后来的要挤到前面,莫非先来的反倒落在后面?你想看,我们也想看啊。”

“对不起,对不起!实在是我非挤到前面不可,不然,就买不到了。”

“买什么?里面只有刽子手,没有菜贩子,你要跟谁打交道?”

“我就是要跟刽子手打交道。”那人将碗一扬。“我要买赵瑾的肉,买赵瑾的血。”

“那是干什么?”

“吃啊,喝啊!”那人咬牙切齿地说,“赵瑾害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总算皇天有眼,他也有今天的下场!”

原来是这位巨珰的仇人,这不足为奇,这位在没有当上司礼监掌印太监的时候就惯会欺压百姓。

这位仇人是因为手中有祖传的字画,赵瑾看上了,人家不卖。

于是赵瑾设套让人家儿子欠债,女儿已经嫁人生了孩子给卖到脏地方,剩下最后一个儿子还想要人家命,这样才拿到画。

而这只是小巫见大巫。

赵瑾盖他那豪华的院子,圈的地都没花钱,当时住的百姓哪里去了?家破人亡啊。

说明白了,之后大家再看见拿碗的,就知道是赵瑾的仇人,也就不阻拦了,主动让出位置,给放到前面。

前面一下子就聚集了人山人海,但是今天的主角还没到呢。

直到午时将近,一辆没顶的骡车,由大群兵士,押解而来。

这骡车上的人正是赵瑾,接下来要受剐的那个人。

看着张望的百姓,赵瑾是最擅长哭的,此时却一声也哭不出来,因为他害怕。

千刀万剐,那要多疼?

很快到了刑场,两个士兵将他半拖半扶地,弄到刑场中央。

那里预先已树好一根大木桩,顶上钉一个铁环,刽子手的两个徒弟分头动手,先将他的头发在铁环上系紧;然后抖开一张渔网,将赤着上半身子的他连木桩都罩在渔网里面,抽绳子使劲裹紧。

赵瑾呼吸难当,低头一看,自己上半身肌肉已经一块一块从网里凸了出来,恍似长了一身鳞片。

人群中这时有人问:“这是干什么?”

赵瑾心里明白,却不愿意听别人跟他解释,他真的一个字都不想听。

因为这就是要“受剐”的开始,他掌管东厂,怎么会不知道这种刑罚?

——‘鱼鳞剐’,这凸出来的肌肉,正好够侩子手割片用。

刽子手就站在自己旁边,一个彪形大汉,打着赤膊,头上包着红头巾,胳膊上系着红布,行刑用的锋利的刀片也系了红绳。

别人死都是挂孝,刽子手杀的人多,挂红能辟邪。

看着那彪形大汉,赵瑾一心求饶,这个时候,求饶不是为了活命,是想死的快些。

他知道,因为千刀万剐太疼,所以家属都会贿赂刽子手,或者刽子手自己做好事,在动手之际,暗暗在受刑人胸前偏左刺一刀,心跳停止,便无痛苦,换句话所剐的不是活人,只是一具尸体。

他的家人都跪的跟萝卜一样也等着处刑,没人帮他贿赂,所以只能求刽子手行行好了。

他向来伶俐聪慧的目光,此时满是哀求之死。

刽子手看见了,但是很快把目光扫向别处,他是刑部的人,跟赵瑾有仇不说,这是皇上亲自下的圣旨,谁敢给赵瑾徇私。

刽子手没理自己,赵瑾再一次明白了,自己的报应确实来了。

但是他不能放弃,因为还有最后一线希望。

他抬头看下上空,天上阴雨绵绵,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午时来的再完些吧。

就在赵瑾祈祷的时候,监斩官已经到场,坐到了位子上。

监斩官是刑部侍郎王文语。

刽子手上前请示:“大人,何时动手?”

这是惯例了,刽子手必须问,是对监斩官的尊重。

但是监斩官其实也没有太大权利决定时辰,王文语道:“照规矩午时三刻。”

接下来他的语气颇为郑重的嘱咐,“一刻不许早,一刻不许迟。”

原来“不许早”是怕临刑之际,突然有恩旨到,刀下留人,过早动手,人死不能复生,监斩官就得受极大的处分。

“不许迟”倒也不是执法唯谨,只为他可是催大人的门生,怎么可能不恨刘瑾呢,时辰一到,绝不容他再多活片刻。

*****

午炮一响,行刑在即。

除了赵瑾以外,他家亲属男子,共是十五个人,亦都论斩,刑场上一字排开,面北而跪,有一两个心不死的,痴痴地望着,希冀宫城中突来一骑快马,责来恩诏,一律赦免死罪,改为发往边外充军。这种事不是没有过。

赵瑾自己当然也望着,他没有谋反,老天下雨了,这就是在替他抱不平,杨厚照那么喜欢他,难道真的要让他去死?

细雨绵绵中,所有痛恨赵瑾的人,亦不免有度日如年之感,深恐夜长梦多,巴不得即时到了午时三刻,如律正法,才得安心。

时刻越来越近,刑场竟出现了出奇的沉静,突然间“唏呖呖”一声马嘶,真的宫城中有一名锦衣卫飞驰而来。

王文语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翘首以观,不会真的是赦免的圣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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