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繁花似锦的春日。
青阳城外,水湖畔,人群簇动,皆往湖面上眺望。

湖边是纵横交错的小渔船,更远一些是几十丈长的猎鱼船,每当猎鱼船打上一条银腹青背的大鱼时,会引来岸边观众一阵哗然,更有等候多时的精明商人急忙乘坐小灵船过去,朝猎鱼船疯狂喊价。

水湖以灵安鱼出名,每年春节,正是灵安鱼现身的季节,不少人慕名而来。

成年的灵安鱼约莫十丈长,肉质鲜嫩,灵气丰沛,口感一绝。

价值最高的是它的鱼鳔,是上好的炼器材料,用途极广,极受炼器师喜爱。据闻鱼鳔的年份越长,其质量越好,一只普通的鱼鳔甚至能卖到百万灵石不等。

水湖边,商铺林立,有繁华的街市,日夜人群不息,热闹非凡。

距离街市不远,有一栋临水而建的高大屋宇,视野最好的是一栋四层高的观景楼,四方通透,不仅可以尽收繁华街景,亦能观岸边花红柳绿,还有水湖面的猎鱼船队。

观景楼里,青阳城的城主正陪着远道而来的客人。

湖风煦然,轻纱曼曼。

楼上数人凭栏而坐,桌上摆着灵气十足的灵茶和瓜果点心,周围看不到的地方,有不少人族强者潜伏护卫此地。

青阳城的城主杨善道:“每年水湖会在春季举办猎鱼祭,为期十天,今天是第四天。据说猎鱼祭开始到现在,猎到最大的灵安鱼是六丈长,十丈的还未见到,你们若是想要十丈长的灵安鱼,还需要再等等。”

灵安鱼全身是宝,它们自己也不是蠢的,人类想要顺利捕捞它们,还得用些技巧。

一般猎鱼祭的前面几天,能捕捉到的灵安鱼的长度都不会太好,还要看后面的几天。

一名锦衣公子摇着玉扇,笑盈盈地道:“十丈的灵安鱼确实少见,听说今年灵安鱼的鱼鳔被炒到一只三百万灵石,超过往年,可有这事?”

听到这话,杨善不觉头疼,叹道:“确有其事。”

“为何?”锦衣公子一脸感兴趣。

“据闻前不久,炼器宗的一名长老发现,灵安鱼的鱼鳔可以融入某些水系灵器,能使其威能增幅三成……”

光是这三成,就让人狂热无比。

人族拥有强大的创造天赋,炼制出来的器物是其他五族所比不上的。

除了强大的杀伤性武器外,还有很多可以作用于生活上的便利灵器,这些灵器卖给其他五族使用,改善五族的生活质量,并与五族交换所需要的炼器材料。

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只要利益足够,人族可以和任何种族交好。

当然,表面上的功夫也要做一做。

人族能在神造大陆强势立足,不输其他五族,也因为他们所创造的灵器。

所以若是有能使灵器威能增幅的材料出现,不怨世人如此狂热,将原本价格稳定的灵安鱼提价,鱼鳔更是飙升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

但作为青阳城的城主,杨善并未高兴。

灵安鱼原本就以其美味闻名人族,每年春季吸引不少人过来,会消耗大量的灵安鱼。但水湖中孕育的灵安鱼的数量是有限的,每年能捕捞的数额已定,一但超过,就会影响灵安鱼的可持续发展。

在利益驱使之下,难保不会有人为了利益,不顾灵安鱼的生长,将它们强行捕捞到绝迹。

不管是水湖还是灵安鱼,都是青阳湖重要的收入来源,杨善并不想竭泽而渔。

锦衣公子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炼器宗的那些炼器师确实厉害,不过灵安鱼的鱼鳔能不能使水系灵器增辐三成,还说不定。”

杨善心中微动,双目灼灼地看着他。

“张公子,您有何高见?”

张公子摇着折扇,含笑道:“本公子没什么高见,你可以问尊上。”

尊上?

杨善下意识看向前方坐在窗边眺望湖面的白衣男人。

那人背对着他们,看不见面容,漆黑的发高高束起,一袭白衣拽地,黑发与白衣形成鲜明的对比。

张锦纬是从人族第一城――人王城来的张氏嫡氏弟子,身份尊贵,这也是杨善小心陪着的原因。

但能让堂堂张氏嫡氏弟子尊为尊上的,难不成是人王身边的弟子?

不对,人王身边共有五名嫡系弟子,他以前去人王城述职时见过,并没有见过这位白衣公子。

虽说这位白衣公子一直戴着面具,无法窥其面容,但那露出的鼻子、唇瓣和下颌,都表明这是一个容貌不俗的年轻公子。

张锦纬没有特地介绍白衣公子的意思,但他偶尔与对方说话时下意识作出来姿态,都表明对白衣公子的敬重,甚至称其为尊上。

尊上在人族的称呼中,只有位高权重、值得敬重的人族大能。

像人王和三大家族的老祖宗,当得人族称一声尊上。

许是杨善失神太久,窗边的白衣公子淡淡地看过来。

当对上那双没有丝毫光泽的漆黑墨瞳,杨善有片刻的恍惚,回过神时,心头大骇,忙不迭地垂下头,不敢与之对视。这双眼睛,仿佛有一种可怕的力量,会让人失去控制。

纵使是几息的恍惚,也是致命的。

杨善当然不敢去问尊上,见张公子没有说的意思,只好默默地陪坐在一旁。

张公子一行人是昨天抵达青阳城的。

虽说水湖的灵安鱼闻名遐迩,可也不是顶级的灵物,不足以吸引到人王城的三大家族嫡系弟子前来的地步。

所以当张公子一行人表示要来水湖时,杨善虽然不明所以,却没敢说什么,不仅安排好观景之地,同时也亲自陪同过来,以免招待不周。

观景楼里一时间变得沉默,只有从外面传来的喧哗声交织成一片,更衬得此地寂静得可怕。

饶是杨善的心态极好,在这种沉默氛围之中,也有些坐立不安。

这时,一道清清脆脆的声音从观景楼外传来。

“顾姐姐,顾姐姐……”

这声音一听就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清脆悦耳,迎着微风拂来,教人心头都多了几分舒爽凉意,不禁感慨春光明媚。

杨善不由面露笑容,下意识地看向窗外,寻找声音来源。

人族的修灵师大多耳聪目明,再远的距离也能看个分明,很快就看到距离观景楼不远的一个偏僻的湖岸边,一名身着青色布衣、头发用彩色布巾束起的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朝湖那边叫唤。

小姑娘圆脸圆眼睛,十分可爱,声音像百灵鸟般清灵。

顺着小姑娘所望的方向,杨善看到一条绘着灵彩的小灵船驶来。

像这样的小灵船,湖岸边数不胜数,都是渔民吃饭的家伙。

一般小灵船都是在湖边不远处行驶,捕捞些寻常的鱼虾,虽说不是灵安鱼级别的,但因水湖的湖水质量好,灵气足,寻常的鱼虾也是极为美味,能卖个好价格。

这小姑娘一身打扮,明显是生活在水湖附近渔村的渔女。

这样的渔民不少,他们靠捕鱼而生,每年都要交一笔捕鱼税,不过这税也不多,但不能捕捉灵安鱼。

只见这条小灵船在诸多小船中灵活地穿梭,左挪右移,硬是在狭缝中寻出一条出路,顺利地抵达岸边。

“彩彩,你怎么来了?”

一道清柔的声音响起,声线干净,恍若烟雨江南中的软哝轻语,如水般在心头微微掠过,留下微微涟漪,教人不禁想要探究这声音的主人到底是何等模样。

杨善垂眸看过去,小灵船上站着一名女子,头戴遮水斗笠,身披青色蓑衣,迤迤然地站在那里,便有一股清雅闲适的气度。

虽看不清面容,但那身气度,并不像为生活所迫的渔女。

小姑娘朝小灵船上的女子笑得开心,脆生生地说:“顾姐姐,时间不早,阿娘让我过来叫你回家吃饭。”

“好的,你等我一会儿。”

船上的女子说着,找了个地方停好小灵船,转身去拿船上的鱼获。

“顾姐姐,今天你打捞到什么呀?”小姑娘一边问一边探头看,发出惊喜的声音,“哎呀,竟然有灵鲈鱼、花溪鱼……还有青灵大蟹、青花虾……哎,好大的湖蚌……”

显然今天的收获不错,小姑娘惊喜得发出清脆悦耳的叫声,格外感染人。

见船上的女子拎着两大桶鱼获上岸,小姑娘赶紧说:“顾姐姐,我帮你提。”

“不用,很重的,我自己拎就行。”女子很温柔地拒绝。

女子拎着两大桶鱼获,带着小姑娘离开。

走了几步,她突然朝观景楼望过来。

杨善被她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时,不禁有些奇怪,自己堂堂一名修灵者,何至于会因为一个渔女的眼神吓到。

真是怪哉!

何况观景楼布有特殊灵阵,里面的人能看到外面,外面的人无法窥视里面,路过的平民百姓虽然对观景楼好奇,但大多数明白看不到什么,不会莫名其妙地往这里看。

难不成她发现自己的视线不成?

杨善正为自己难得不靠谱的猜测暗笑时,听到一道没有感情的冷漠声音响起。

“她是谁?”

杨善下意识地问:“什么?”

等问完,他猛然地反应过来,发现这声音并不是张公子,而是……

他用一种极为惊异的眼神看向依然背对着他们的白衣公子,这里的人除了张公子外,就数他的身份最神秘,在他和张公子不开口时,其他人是不敢轻易开口的。

“就是刚才上岸的渔女。”张公子脸色有些古怪地开口,“被小姑娘叫顾姐姐的那个。”

杨善:“……我不知道啊。”

他一脸茫然,他虽然是青阳城的城主,但不代表他对治下的每一个百姓都一清二楚吧?虽然刚才他也因为小姑娘叫“顾姐姐”的声音被吸引过去,可他真没有去探究她们身份的意思。

这时,窗边的男人转头看过来。

他戴着银色的半截面具,覆住他的上半边脸,一双漆黑得没有丝毫情绪的眸子看过来,看得杨善打了个哆嗦,反应过来时已经说道:“我马上让人去查。”

白衣公子定定地看着他,嗯了一声,“不要惊扰她。”

杨善赶紧应下,整个人都处于一种微妙的状态。

不仅是他,连旁边的张公子也是一样,他比杨善更加不可思议,手里的骨扇被他捏碎了都没有察觉,仔细看时,能看到他眼里的茫然。

杨善离开观景楼,去找人查刚才的两个渔女。

被留下的张公子坐立不安,他频频拿眼神去偷瞄窗边的白衣公子,没有杨善在,周围都是自己人,他也不怕表现出什么不得体的举动。

半晌,发现白衣公子丝毫没有理会他的意思,张锦纬小心地凑过去,问道:“尊上,您查那渔女作甚?”

这话自然没得到对方的回应。

张锦纬也不在意,心里猜测,难不成刚才那渔女身上有什么特别之处,所以才会引起这位的注意?那他也要好好地盯着,以防出什么变故。

**

顾玖拎着两桶鱼获,带着小姑娘安彩先去附近的市集上卖鱼。

虽然在湖边卖也可以,会有鱼贩过来收货,但是鱼贩喜欢压价,不如自己拎去市集卖,能多赚一两块灵石。

来到市集,顾玖熟门熟路地来到一家酒楼后门,找到酒楼的胖厨师。

胖厨师见到她们,笑道:“顾姑娘,彩彩,你们今天又来卖鱼了,今天有什么鱼?”

彩彩清脆的声音将今天的收获报了一遍。

“哎呀,真不错,个头都很大,活力也强,正是我们要的。”胖厨师从桶里捞起鱼查看,将看中的挑出来。

整整挑了一桶半,剩下的半桶没达到他的要求。

顾玖也不在意,正好拿回去加餐。

胖厨师给她们结完账,和顾玖商量,“顾姑娘,明天我们酒楼要招待贵客,你能不能明早辰时前给我们送几条飞星鱼过来?”

飞星鱼是一种在星月出现的鱼,只有凌晨才能去捕捉,而且捕捉难度大,一般渔民都捉不住,但它的肉质确实好,比之灵安鱼亦不差,而且价格很美妙,捉一条飞星鱼,可以抵几个月的辛劳。

“可以。”顾玖很爽快。

胖厨师笑眯眯地送她们出门。

顾玖拎着半桶鱼,和安彩小姑娘一起回家。

这是水湖边的一个小渔村,村里的人口约莫三百,屋子沿着一条小溪而建,安家就在村尾处比较偏僻的地方。

小渔村的人都以打渔为生,安家也不例外。

顾玖是在去年冬天时,来到人族之地,一路修行,不知不觉来到青阳城。

会和安家母女俩结识,也是机缘巧合。

她来到青阳城外时,被不长眼的恶霸看上,那恶霸以为她是普通人,要将她捉走,顾玖自然不惧,将恶霸教训了一顿。没想到恶霸拿她没辙,转向普通人撒气,刚从娘家回来的安彩娘正巧路过,便成了被撒气的一员。

顾玖还没走远呢,折回来又将恶霸教训一顿,将恶霸训得从此改邪归正,不再作恶。

因为救命之恩,安彩娘热情地邀请她去家里作客,顾玖正好不急着进城便去了。

没办法,因为带着一只魔物,就算是低等的魔物,魔气也隐藏不住,如果冒然进城,绝对会被发现,不如先在城外看看情况。

刚进门,便闻到空气中飘荡的饭菜香,勾得人馋虫都出来了。

安大娘的声音响起,“你们回来啦,快去洗手吃饭。”

安彩跑去厨房,惊喜的声音传来,“娘,今天有红烧鱼呢,我最爱吃了。”

顾玖将半桶鱼放在院子里,去打水洗手,用香胰子将手洗得香喷喷的,方才进厨房去端菜到厅堂。

安大娘将做好的一大盆红烧鱼端到桌上,旁边还有一锅乳白色的鱼汤、几碟小菜。

她先给顾玖盛了碗鱼汤,柔声说:“顾姑娘,你今天辛苦了,多吃点。”

顾玖吃了一口鱼汤,浓郁的鱼鲜味在嘴里泛开,几下就喝光一碗,说道:“没什么辛苦的,我力气大,眼力好,打鱼对我来说并不难。”

安大娘笑了笑,给她盛了碗白米饭。

顾玖吃饭的速度很快,不过吃相并不难看,透着一股浑然天成的优雅,看起来赏心悦目。

安彩一边盯着她,一边学她的仪态,虽然学得不标准,却也有模有样。

安彩娘看得好笑又欢喜,希望女儿能多多向顾玖学习。

顾玖吃得很开心,也不知道是不是水湖里的鱼灵气十足,还是安大娘的厨艺真的很好,就没有她做得不好吃的食物。

留在安家,顾玖最满意的就是三餐,那是普通人做不出来的味道。

吃过饭,天色已经暗下来。

安大娘将顾玖带回来的半桶鱼拎到后院小水塘,小水塘隔了好几个空间,将鱼按种类放好,想吃时可以过来捞。

稍晚一些,安大娘忙完活回房,顾玖将两块灵石递给她。

“不用不用!”她赶紧拒绝,“您给的已经够多了,我不能收。”

“收吧。”顾玖塞进她手里,“我今天赚得挺多的,而且我能去打鱼,用的也是你们家的小灵船,这算是租金。我知道你不想占我便宜,但你要为彩彩着想,她今年十二岁,再过几年,就要成亲了吧?”

安大娘怔了下,默默地收起来。

小灵船是安彩的爹留下的,安父在女儿八岁时去世,因为安大娘不会打鱼,彩彩还小,便将这条小灵船租出去,拿些租金维持生活。

家里没有收入,光靠小灵船的租金过得十分拮据,安大娘只能去接些缝缝补补的活,日子过得清贫。

幸好安父在时,给女儿定了门亲事,亲家和安家有过命交情,时不时补贴一些。但安大娘是个要强的,并不想接受,以免日后女儿嫁过去时因这事被人瞧不起,同时她又想给女儿攒点嫁妆,生活得更不如意。

直到顾玖到来,她是打鱼的好手,每天打到的鱼不少,付起租金来也大方。

安大娘知道她是有意补贴她们,心里十分感激,知道顾玖喜欢她做的菜,每天都花心思给她做各种好吃的。

大小姐在安家住得很惬意,短时间内,是不会离开的。

反正修行这事在哪里不是修行,没差啦,每天去打鱼,也是一种修行。

这是她在来人族的路上参悟出来的,修行并不是打打杀杀,还有入世修行。

晚上,顾玖坐在灯下,将灵兽袋里的小毛团取出来。

小毛团睁开眼睛看她一眼,朝她啾一声,然后又闭上,沉睡过去。

顾玖摸了摸它的毛,心里有些担忧。

自从离开魔地,小毛团就陷入昏睡,仿佛永远睡不够似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顾玖猜测,可能是人族之地灵气充沛,没有魔气补充,只能陷入沉睡来维持。

但让她将小毛团留在魔地,她又不愿意。

只能让它暂时这样。

她将睡过去的小毛团放到枕边,盘腿打坐,开始修行。

**

城主府。

杨善匆匆忙忙来到客院,将查到的消息告诉客人。

“尊上,张公子,那位姑娘的信息查到了。她如今居住在十里外的溪柳村的安家,听说是去年冬天来到安家的,至于她是从哪里人,暂时还没查到。”

因为是外来人士,想要查到她的来历,还需要花费些时间。

张锦纬看了眼立于窗边的白衣公子,主动询问:“她叫什么名字?”

“顾玖。”

张锦纬又瞄了眼白衣公子,鬼使神差地问:“长得漂亮吗?”

杨善:“……”

感觉到白衣公子睇过来的眼神,打了个哆嗦,有些结巴地说:“很、很漂亮。”

张锦纬也紧张起来,要不是怕表现太怂堕了张氏名声,他都忍不住想和杨善抱成一团,一起瑟瑟发抖。

尊上到底是什么意思?

可惜,白衣公子没有向他们解释的意思,他安安静静地在房里坐了一宿,直到天亮后,他站了起来。

陪着枯坐一夜的张锦纬正在打磕睡,察觉到动静,赶紧站起来。

发现白衣公子出门,他顾不得还没有整理仪容,紧跟着追出去,一边问:“尊上,您要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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