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东宫出来,郑颢心中并未感觉轻松,今天来向太子坦白,唯一的好处是,他对自己的芥蒂,终于解除了大半。
今日是正月初一,南诏那边尚未传来消息,黄巢也要过了初三才出发。郑颢紧了紧身上的大氅,往长乐坊走去。

“你都对太子说了?他信不信?”崔瑾昀给他倒了杯茶,郑颢解了大氅,两人盘腿坐在坐榻上。

郑颢苦笑道:“信不信都这样,我说的全是实话,我看他再怎样也信了八九分吧。”

“那剩下一两分,就看有没有倒水进去让它膨胀。”崔瑾昀不喜欢政治,并不是不懂政治。他突然想起一个问题,笑道:

“你说说,我前世是怎么死的?”

“肯定是在我之后,我在洛阳,你在长安,我如何能知。”郑颢笑着品了口茶,他当然不想告诉他,他数次帮助卢敏,悔恨交加,自尽在自己坟前。

至于他和卢敏之间发生了什么,又是如何得知卢敏杀了自己,萱儿也不知道。

崔瑾昀叹了口气,幽幽说到:“我前世一直是个残废,那岂不是生不如死?你死了,多半我也活不成,就当前世这也是我的忌日。”

“大过年的,什么死呀活的。来,我们以茶代酒,祝我们都好好活着!”郑颢拿起茶杯,与他放在桌上的茶杯碰了一下。

两人莞尔。

等到李长风、张彦希来了,干脆让阿巴上了酒菜,几个人吃起酒来。

“长风,在洛阳过得如何?”

李长风一连吃了几盅酒,才停下来说到:“还不就那样不死不活?不过,总比在京城看齐元、马公儒的脸色好。我敢说,不出两年,这两阉人一旦成了气候,就是下一个马元贽、杨玄价。”

“恐怕他们等不到那一天。现在太子身边,已经刻意不让宦官接触核心权利,一旦太子上位,将圣上身边的宦官排挤出去,也不是什么难处。”

郑颢虽然不在太子身边,对他的举动还是很关注。他切了一块羊排给李长风,笑道:

“今年有个让我东山再起的机会,而布局就在这几日。”

“哦?你什么时候开始留恋官场了?东山再起就不会日薄西山?”李长风嗤笑道。他这次被挤出京师,太子简直一点旧情也不念,把他和杨怀信都当做郑颢一党,避之不及。

说到底,李温毕竟不像他们几个,君臣之间,有天然的屏障。

郑颢不搭李长风的话,只管继续说道:“今年南诏国内有变,南诏王久病缠身,他的弟弟劝丰吉把控了朝政。劝丰吉是个好战之人,南诏如今兵强马壮,他就想着扩大版图,拿下天朝与其相邻的几个州。”

“你是说,你想带兵攻打南诏?”张彦希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提到这件事,又生出一个疑问:

“可你之前不是说让黄巢去吗?”

“我现在需要一个军功,这与黄巢前去并无冲突,反而我也需要他的帮助。”郑颢苦笑道:“当然,卫国戍边也是我所愿。”

“好!我报随军医士跟你同去。”崔瑾昀说得自然,就像郑颢已经拿到统军权了一般,他解释道:“南诏不同其他地方,那里蚁虫花树皆有毒,还有南诏独有的蛊毒,不亲自去,我不放心。”

经他这么一说,大家都想起来了,南诏在高原,气候湿热,地形复杂,哪朝哪代打南诏,都要付出很大代价。

“前年南诏就开始撒野了,他拿安南试手,被我们天朝军打了回去。他现在不仅是兵强马壮,而是试图从天朝拿到更多的物质去壮大南诏。”

很难有人像李长风那样,可以边吃东西便把话讲清楚。他扔掉手里的羊肋骨笑道:

“老郑,若你想永除后患,干脆把南诏灭了。你若是不带我去,西川、东川借兵我可不帮你。”

郑颢眼都不斜一下,只说:“打!”

崔瑾昀、张彦希便一人拿着两根油腻腻的羊排往他嘴里戳,李长风被他俩气笑了:

“行行行!你们这打法我投降,一根一根吃成不?不过老郑,你真想想办法,让我跟你去,省得做那个鸟留守。我估计,老皇帝不会给你太多人,冲顶五千了不起。”

郑颢点点头:

“我东巡以前,就已经派了十个人去南诏搞消息,南诏堪舆图在我们回京之前就送回来了。此次出兵,将进犯蛮军打退是基本,至于灭南诏,那也不是不可能。所以目前要做的,是让圣上不得不用我出兵。”

众人皆点头称是,大家喝酒一直到天黑。桌子刚捡干净,阿砚、阿哲他们便请了于琮、易重、任铭几个过来。

阿巴重新焚香煮茶,替他们驱寒气。

几人也是今天才和郑颢见面,听说南诏会起兵,他们都有些震惊:“高将军不是已经在安南给了他们教训吗?他们为何还会起兵?”

“去攻打安南的南诏军才几人?不过是试探天朝底线罢了。”李长风说到。

等郑颢将原因告诉他们,几人已经深信不疑。

易重道:“京师现在还真找不出可用将才,高将军现在被拖在安南,一直无法完全收复,若是再加上一个南诏,左右开花,高将军如何抵挡得住?郎君平乱之战大家有目共睹,若是由郎君领兵,倒是可以一战。”

“他们只是蛮夷小国,倒不怕他们覆了天朝,就怕一直拖着我们打,时间长了,劳民伤财,这才是对天朝最大的打击。”于琮现已是兵部侍郎,这点他最清楚。

最后几人达成一致:

一旦南诏边境告急,他们立刻向太子举荐重新启用郑颢。

他们回去的路上,任铭哂笑道:“郎君还怕有人和他争,讨伐南诏的将位?我怕根本不会有将军站出来挑这个担子。”

“你们说......郎君他是不是未卜先知南诏要乱?”于琮小声问道。

易重哈哈笑道:“若郎君真能这样未卜先知,他又一心为国,天朝何愁不能复兴?我当然希望这是真的。”

“圣上未必希望,只怕太子也不会让一个占尽先机的人,安睡于卧榻之侧。”

大家都沉默了。

郎君难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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