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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浑噩噩中也不晓得到底过了多少岁月, 某一日乱坟岗来了一只新鬼, 自我介绍说是当朝国子监郭祭酒家的丫鬟, 许琇宁这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五年了。

原来当年她死之后才一天, 她那做内阁首辅的外祖父就被锦衣卫给抄了家,罪名是和废太子有勾结。她父亲算是从犯,和她的兄长一起, 也被下了狱。不久两个人便在狱中死去。母亲悲伤过度, 很快也撒手人寰。

原本好好的一家人, 短短数日间就落得这样家破人亡的下场。便是那个勾结废太子的事,许琇宁以前从来没有听外祖父和父亲提起过一个字。想来肯定是有人故意诬陷外祖父和父亲, 就是想要除去他们。

而果然, 五年后,就有人将这件案子翻出来重审。最后审出来, 竟然是凌恒的父亲凌次辅故意诬陷。就是想要除去外祖父, 他好坐上内阁首辅的位子。

怪不得当时凌恒会叫人给她端来一碗掺了鹤顶红的燕窝粥。想必是怕她会碍事, 就索性先将她给毒死。

再想来, 以前凌恒那般一脸深情的说心悦她, 花前月下的山盟海誓, 原来底下包藏的竟然是这样的一颗祸心。

但她彼时竟然真的信了。才不顾父母的反对, 执意退了跟陆庭宣自幼定下的亲事, 嫁给凌恒。

而现在给她外祖父和父亲翻案的人, 正是那个当初被她执意退了亲事的陆庭宣......

她可不是有眼无珠, 蠢笨的厉害?

许琇宁心里难过。双臂环着膝盖, 呜呜咽咽的哭的很伤心,全然不顾旁边那只丫鬟鬼如何一脸惊恐的望着她。

都已经做了鬼,如何会有眼泪呢?老话讲过,做了鬼,再哭出眼泪水来,那可是要魂飞魄散的呀。

事实上,许琇宁的身体也确实渐渐的透明起来。如一缕轻烟薄雾,被黎明前的寒风一吹,就慢慢的消散在青灰色的天地间。

二月早春,天气尚冷。寒风跟刀子一般,打着卷儿,直往人的身上扑。

画琴低低的抱怨了一声,缩了缩脖子,加快脚步往前走。

一会儿的功夫就到了绘雅苑。里面的小丫鬟和粗使婆子看到她回来,都面上堆笑的跟她打招呼。

画琴只淡淡的嗯了一声,自顾自的往前走路,没有说话。

她是姑娘身边的二等丫鬟,自觉身份高贵,不是这些小丫鬟和粗使婆子能比的,实在犯不上跟她们多说话。自降身份。

推开猩红色绣折枝花卉的夹棉帘子走进屋,立刻就有一股带着幽香的暖气扑面而来。

画屏看到她回来,连忙迎了过来,轻声说话:“画琴姐姐,你回来了?”

见她冻的面色发白,双唇乌紫,又问道:“外面竟然这样冷?”

画琴看了一眼绣牡丹蝴蝶白纱屏风后面的架子床。粉色的绸帐垂着,里面静悄悄的。想必姑娘还在睡。

她就没有说话,径直走到火盆旁边,双手伸出来,就着烧的旺旺的炭火,去去身上的寒气。

“这个鬼天气,真是能冻死个人。”烤了一会儿火,画琴觉得身上暖和了不少,这才开口说话,“明明花朝节都已经过了,可非但一点儿不暖和,连日来还阴沉沉的。风也跟刀子一样,刮在脸上生疼。竟是要下雪的模样。也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暖和起来。”

目光扫了一眼明间和里屋,见没有其他人,就问着:“墨兰呢?”

墨兰是太太遣过来贴身伺候姑娘的,是绘雅苑的一等丫鬟。画琴虽然不敢当面跟她摆脸子,但其实心里不忿的很。

她觉得自己已经在姑娘身边伺候了四五年了,资历是尽够的。若墨兰不来,这个绘雅苑大丫鬟的位置肯定会是她的。

但偏偏墨兰就被太太给指派过来了。而且论起年岁来,墨兰现年才十五岁,比她还要小个一岁呢。

所以但凡墨兰不在跟前,她就经常在别人面前编排墨兰的是非。

“刚刚太太遣了人过来问姑娘昨儿晚上醒了几次,咳嗽了几声,要叫个人过去问话,墨兰姐姐就去了。”

画屏现年十四岁,较画琴和墨兰都小,所以一直称呼她们两个为姐姐,“画琴姐姐,昨儿晚上墨兰姐姐叫你早起送姑娘今儿的食单去厨房,你可送过去了?”

画琴鼻中轻哼一声:“不过是一张食单罢了,不拘叫哪个小丫鬟或是婆子送到厨房去也就是了,非要巴巴儿的指名叫我送过去。姑娘喜欢我,一眼看不到我就要问起。她定然是见我受姑娘的宠,心里嫉妒,怕我夺了她大丫鬟的位置,这才故意支使我做这些跑腿的事,好让姑娘少看到我。这样冷的天,刚刚差些儿没冻死我。”

语气里满是对墨兰的抱怨。画屏是个老实人,不晓得该说什么,索性就低了头,不接话。

画琴心中气恼,原还想再抱怨两句,但听到屏风后面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忙收起了刻薄的嘴脸,转身绕过屏风,伸手撩开床帐。

就见躺在锦被中的小少女正在看着帐顶。听到声音才转过头来看她。一双眼眸黑漆漆的,两滴浓墨一般。

“姑娘醒了?”

画琴脸上忙堆满笑意,一面将绸帐勾到缠枝葫芦纹的银制帐钩里,一面转头叫画屏:“姑娘醒了。你快去叫小丫鬟提热水进来给姑娘洗漱。”

画屏应了一声,转身掀开碧纱橱上挂着的暖帘,出去叫人了。

画琴则是笑着问床上的人:“姑娘现在可要起来?今儿您想穿什么颜色的衣裙呢?”

许琇宁没有说话,目光怔怔的望着她。

实际上她这两天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因为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记得她明明已经死了,还在乱坟岗飘荡了好长时间。可忽然睁开双眼,她竟然又活了过来。

还是她十一岁的这年。父亲依然是户部左侍郎,母亲和兄长也都好好的,没有发生后来的那些事。

许琇宁只疑心自己是在做梦。就是不晓得到底乱坟岗的那五年是梦,还是眼前的这一幕是梦。

顿了顿,她才点了点头。是要起来的意思。

画琴见了,忙走去旁边开了朱红色描金的大衣柜。里面放的都是许琇宁的衣裙,琳琅满目。

最后许琇宁挑了一件粉紫色缕金撒花缎面的夹袄,米黄色棉绫裙,由画琴服侍着穿了起来。

等到画屏和小丫鬟提了热水掀帘子进来,许琇宁已经坐在镜台前面的绣墩上。画琴站在她身后,手里拿了象牙梳子在给她梳头发。

“姑娘的头发生的可真好。”画琴一面梳着,一面口中还在笑着说话,“乌黑柔顺。不是奴婢夸口,这全天下都找不出第二个像姑娘头发这样好的人来。”

她这话虽然有恭维讨好的成分,但许琇宁的头发确实生的极好。泼墨般的青丝,流水一样倾斜在她肩头后背。

许琇宁没有接话,由着画琴给她梳了一对丫髻。

画琴这个丫鬟,会说话,对着她的时候永远都是一幅笑脸。她以前是很喜欢这个丫鬟的。但是她记得后来她嫁给凌恒,还不到一个月,就教她发现这丫鬟竟然背着她爬上了凌恒的床。

其后凌恒见她伤心,一直落泪,就温言软语的哄她,说他跟画琴一点事都没有,这都是他弟弟做出来的事。还将画琴撵离了凌府。但即便如此,许琇宁到底还是不信的,心里一直有一根刺横亘在那里。

而且刚刚她其实并没有睡着,很清楚的听到了画琴说的那些抱怨的话。

以前她可是从来没有听到过画琴说这种话的。

画屏这时已经倾了热水在铜盆里,双手端过来请许琇宁洗漱。因着天气寒冷的缘故,所以洗完脸之后还要抹一层面脂。

画琴拿了镜台上面放着的白瓷印青色芍药花的小盒子,揭开盒盖,请许琇宁匀脸。

不要小看这盒面脂。里面可是加了南珠,极珍贵的。仅这一小盒就要四五两银子,够寻常人家几个月的嚼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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