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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世家豪族, 不管经历王朝更迭,权势转换,依旧能够进退有余,绵延不绝。

就如同根深蒂固的大树, 历经风吹雨打,日月更替, 依旧枝繁叶茂,天地张扬。

张家就属于这样进退自如屹立不倒的豪门,于乱世能自保而建功立业, 于盛世能出将入相位极人臣, 子弟们出色者犹如天上星辰, 追溯其家族缘起能至于千年之前。

他们当然是瞧不起那些从开国时候才会“鲤鱼跳龙门”的“新贵”, 而他们,一直都是能翻云覆雨几乎能操控一切的蛟龙。

谢老夫人本身就是谢家女,自然深知这些豪门大族的规矩。

他们族中的婚姻,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他们联姻的人选, 却也只在同等的豪族之中,除了四大族的人, 世间其他的门户根本进不到他们的眼。

谢老夫人自己其实也是经历者。

当年, 张家曾经同谢家联姻, 在谢老夫人那一辈里, 她也算是格外机灵出色的女孩子了, 但是张家最终选择的, 是老夫人的长房姐姐,一个最知书达理,娴雅文静,内心自有筹谋算计的女孩子。

那会儿谢老夫人心性烂漫,并没在意,倒是她的母亲气的哭过几天。

老夫人回想往事,笑道:“那张家要的,是要喜怒不形于色,极有主意,心思精细的新妇,像是咱们七宝这样的女孩子,只怕不适合他们的门风。”

谢老夫人之所以疼惜七宝,一则那孩子的确可人疼,二则,却是因为七宝的性子,有些像是年少时候的她。

底下周承沐听了,回想今日张制锦大人的举止,几乎没忍住脱口说一句:“我瞧着张大人对七宝好像也有几分意思。”

周承沐死死地闭着嘴,生恐自己不小心叫出来,万一老太太问他怎么个意思法儿,难道说张大人抱了七宝?

那屁股上还隐隐作痛,若又说出这个来,怕是细藤条要换成大板子了。

***

暖香楼里,同春叫小丫头子准备了水,伺候七宝沐浴。

脱了衣裳后,突然发现七宝右侧手臂上有两三块儿淤青。

同春吓了一跳,忙问:“姑娘,这是怎么的?”

七宝转头看看,却也不记得了。

七宝天生肤白,且极为娇嫩,只要稍微用力,就会留下些痕迹,这会儿跟同春一起仔细打量并没有破皮儿,于是并不在意:“不要紧,大概是不小心哪里碰到的。

不料同春一转头,却发现她的大腿上竟也有如此深浅的两道痕迹,这两道却看得极为清楚,仿佛是给人用手掐出来的。

同春看的直了眼睛:“姑娘!”

七宝低头瞧去,一愣之下,突然间想起给张制锦抱着下船时候,她拼命挣扎,他垂眸呵斥。

那会儿七宝的确觉着他的手劲儿仿佛大了些,只是并没留意,现在看这些痕迹的部位,应该就是那时候留下的。

七宝一旦想通,心中虽暗骂不已,却哪里敢泄露半分,忙遮掩道:“你别急,出去一遭哪里没有个磕磕碰碰的,别大惊小怪,快洗了澡,然后拿药来涂就是了。”

同春又惊吃惊,又觉诧异。七宝是最胆怯的,平日里若真不留神有个磕碰,就算是极细微的一点伤痕,她也立刻眼泪跟不要钱般的,委屈的什么似的,这次身上留下这许多伤,她却像是没事人一样?

同春支支唔唔:“姑娘,这看起来像是、像是男人的手……”

“胡说!”七宝抬手拍水,这却是心慌且恼怒,“别胡说,快些洗,洗好了我还要去见老太太呢。”

同春心想:“是三爷陪着姑娘出去的,总不会真有什么事,应该是我多心了。”

于是只说:“我只是担心姑娘会疼,难道不疼的?”

七宝咽了口唾沫,看看手臂上的痕迹,这才叹了口气:“当然疼了,只是……最疼的已经疼过了,这个还好啦。”

她说到最后,又举起小手来揉了揉脸,像是要把所有烦恼都揉走。

同春模模糊糊不懂这话,便小声劝:“我想,姑娘以后可千万别往外跑了,指不定真发生什么,之前太太还说打断我的腿呢。可要是姑娘真出点儿事,打断腿又有什么用?”

七宝给这句话感动了心,便抬手在同春的头上抚了一把:“傻丫头,你以为我喜欢往外跑啊,我、我只是为了咱们大家的平安而已。”

同春则笑着说道:“姑娘说的什么,你才是这府里的宝贝,你要是平平安安的,咱们大家才也平安。”

七宝受不了这话,眼圈一红,泪吧嗒吧嗒掉进浴桶里。

同春慌了:“姑娘,我说错了什么……”

七宝抱紧她,流着泪说:“同春,你放心,这次一定不会有事的,大家都会平平安安。”

“是是是,”同春懵懂,只忙答应,又劝道:“好姑娘,只千万不要哭了,眼睛肿了待会儿不好见老太太。”

在七宝沐浴的当儿,苗夫人就给老太太叫了过去了。

同春给七宝重新梳了头,又换了一身浅绯色的衫子,拿了猫儿扑蝶的绢扇,便陪着她往老太太房中来。

走到半路,七宝突然瞧见四姑娘周绮带了个丫头迎面而来,低着头,仿佛在出神。

七宝本要招呼,可见周绮并未发现自己,她玩心骤起,便藏在了那月门之后,准备突然跳出来吓她。

渐渐地两人走近,只听丫头说道:“姑娘,这可是真的吗?康王府真的来求娶姑娘了?”

四姑娘一言不发,丫头又说:“我是方才在外头,听老太太房内的小红姐姐偷偷告诉我的,她还恭喜我呢。想必老太太叫姑娘过去,就是为了说这件事儿吧?”

周绮这才低低说:“先别急着张扬。”

这一句,却自然是确认了。小丫头笑道:“当真的呀,这可是天大的喜事,真的该好好恭喜姑娘了。”

“别胡说。叫人听见像是什么。”周绮轻轻呵斥了一句,嘴角却依稀多了一抹笑意。

门后的七宝听见了,就好像自个儿的魂魄从嘴里、耳朵里,飘飘荡荡地跑了出来。

同春也听得明白,捂着嘴低低道:“老天,康王府这是又求娶四姑娘了?”忙看七宝,却见她呆在原地,也没了先前恶作剧那样的顽皮神情了。

这会儿周绮迈步过来,察觉有异转头看时,却见七宝在门口晃悠,周绮微微一惊,继而掩口笑道:“七宝,一整天不见你,终于又来胡闹了?想吓唬四姐姐是不是?”

七宝这才挪步走了过来:“四姐姐,康王府真的来求娶你吗?”

周绮看她呆呆的一脸无法置信的表情,心头一凛,便敛了笑说:“这件事是老太太才告诉我的,我也不大相信呢。”

七宝突然抓住她的手,焦急地说:“四姐姐,你不能到康王府去!”

周绮愣了愣,轻轻地反握住她的手,微笑道:“这孩子又着什么急呢,老天太才跟我说,还指不定如何呢。”

七宝的心噗噗乱跳,一时也想不到怎么跟周绮说,只顾叮嘱央告:“四姐姐,你千万别答应呀。”

周绮一怔,有些为难之色,终于说:“这个嘛,其实也轮不到我答应不答应的,横竖是老太太那边做主呢。”

七宝震了震,回过神来似的:“是了,是老太太做主,我去求老太太。”

周绮吓了一跳,脱口问道:“你去干什么?”

七宝转身:“我求老太太别答应这门亲事。”

周绮变了脸色,嘴唇翕动。

她身后的小丫头也忍不住叫道:“七姑娘!这、这分明是件大喜事,为什么不能答应?”

“喜事?你们都糊涂了!”七宝跺跺脚,穿过月门往前去了。

身后周绮满心焦急,本想要叫住她,可稍微犹豫,七宝已经走远了。

只有小丫头着急地拉着她:“姑娘,这可如何是好,分明是天大的喜事,别人求都求不来的,七姑娘这是干什么?难道是因为自己嫁不成康王府,听说姑娘你能去,所以才不高兴了?”

周绮听到最后,才呵斥道:“还不住口!”

四姑娘本是要回自己房的,可见七宝去了,却又放心不下,原地犹豫了会儿,终究还是回自己房中去了。

才入内落座,就见自己的生母朱姨娘满面春风地跑了进来。周绮不免起身,朱姨娘却笑道:“姑娘大喜啊,我听他们说,康王府这次来了人,是求娶你的?”

周绮默默地不言语。

朱姨娘道:“到底怎么样,你给我个准信儿呢?怎么不说话。”

“何必操心,横竖一切都由老太太做主罢了。”周绮垂头,淡淡回答。

朱姨娘一愣,然后试探着笑问:“我听说方才老太太已经叫了你去,岂不是正问你的口风,你答应了没有?”

周绮皱皱眉,仍不做声。

倒是那小丫头云儿,忍不住说:“姨娘,这等天大的好事,我们姑娘自然没有反驳的道理。老太太的意思也是答应了人家了,但是……”

“但是怎么样?”朱姨娘悬着心。

周绮本要拦着云儿,但嘴唇一动,不知为何又停了下来。

云儿见她不语,便道:“但是七姑娘好像不高兴,赶着去劝说老太太了。谁不知道老太太是最疼她的,也许就改变主意了呢。”

朱姨娘听了大惊:“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了?哦,对了,原本康王府是来求娶她的,可她的八字不利近期是不能成亲的,所以才断了这门姻缘,如今见人家来求你了,她自然心里不忿,眼红嫉妒的,想必是为了这个,这也太自私了。”

云儿道:“可不是嘛。”

周绮听到这里,皱眉说:“七宝不是这样的人,你们别瞎说。”

云儿才要说话,朱姨娘已经抢在前头:“我的好姑娘,你的样貌虽比不得七姑娘,但是人品却哪里比她差了?都知道你是我生的,看人下菜碟儿,所以才没个高门大户的来说亲,如今天上掉下个金尊玉贵的世子爷来,康王殿下前途无量,如果真的那么造化你进了康王府,将来极有可能就是太子妃娘娘了,甚至……”

朱姨娘越想,越觉着眼花缭乱,心跳都加快了,忙停了停,才继续说道:“人家看上咱们,这是几世修来的造化,别人还巴不得的呢,怎么能给七宝拆了?你快去拦着那丫头。别叫她胡闹,自己嫁不成,也不许别人嫁,怎么什么好事儿都给他们占去了!”

云儿忙跟着敲边鼓:“就是就是!送上门的好姻缘,可千万别又飞了?”

周绮听得心头火气,道:“都别说了!”

把朱姨娘跟云儿吓得怔住。

周绮站起身,淡淡道:“姨娘先回去吧,这件事我心里有数了。横竖姻缘自有天定,是你的注定是你的,想拆也拆不散,不是你的,强求也无用,不如顺其自然,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朱姨娘还要再说,周绮道:“云儿,送姨娘出去。”

云儿向着朱姨娘使了个眼色,朱姨娘只得软声道:“我的好姑娘,娘也没别的意思,实指望着你出息,太太那里生了个贵妃,你要真进了王府,就是咱们这里出了个金凤凰,将来也许比他们还强一头呢……好好好,我不说了。你也别气着啊,改天再来看你。”

朱姨娘悄悄地退了出去,剩下周绮缓缓落座,耳边听云儿回来,周绮才道:“你去老太太上房外头盯着,若是见七宝出来,就请她过来说话。”

趁着小丫头都在外间,同春悄悄问七宝:“姑娘,你是当真的吗?”

七宝道:“那当然,比针尖还真呢。”

同春说:“可是静王爷是个药罐子,大家都说他活不长,若是他有个好歹,姑娘你是王妃,岂不是要跟着他去死?”

七宝拧着细细的眉毛:“你放心,静王殿下的身体三年两载的是绝没有事儿的,等过了这两年,时局安稳了,其他的也就好说了。”

如今四姑娘一心把康王世子当作天降的金龟婿,是死活不会撒手的,七宝若是强行拆散,不管如何周绮一定会恨上七宝。

且七宝也舍不得周绮伤心。

既然跟康王府斩不断,那就只好亡羊补牢了。

反正原本就打算抱静王殿下的大腿,只不过原先是想让哥哥去抱罢了,如今情形有变,对付姻亲关系,只能用更牢靠的姻亲关系去平衡了。

同春听了七宝的话,心中越发觉着,自打姑娘那天从秋千上摔下来,这脑袋里想一出是一出,叫人摸不着头绪,不过……横竖她是这府内的宝贝,就由得她高兴罢了。

于是同春立刻又跟七宝站在了一起:“老太太那边好像不太喜欢,但是前几天静王府的两个嬷嬷据说是相中了姑娘的,可如果相中了,也应该是时候上门提亲了呀,怎么还没有动静。”

七宝道:“总之这次,我可不能坐以待毙。”

数日后,在静王府的小书房内。

静王赵雍的面前站着一名怀抱拂尘、身子略微伛偻的老太监,这老太监名唤高和,是静王的生母平妃的贴身太监,今日特派了他出宫有话传给静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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