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因为懒散丢掉了养牛的这个活儿的事很快就在村里流传开来了。
这个年代, 农村几乎没有电视,连收音机都很罕见, 完全没有什么娱乐活动,所以村子里随便一桩小事就能成为大伙儿的谈资, 干活的时候,扯两句,时间似乎也变得不是那么难熬了。

可这话落到冯三娘耳朵里就不是那么舒坦了。听着别人议论他们家养牛,大热天的, 连续好几天都没扫牛圈, 一天也就一背篓草就完事了,饿得牛都扯断了绳子, 到处找吃的,她的脸乍青乍白,恨不得把头埋进田里。

中午,大家都下工回去了, 她愣是在地里多割了半垄稻谷, 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这才拿着镰刀疲惫地回了周家。

一进门,冯三娘就瞅见周老三神神秘秘地从堂屋里出来,身后还跟着走亲戚去了的周建英。

想着周建英回来,养牛易主这事肯定是纸包不住火了,冯三娘就头痛, 她按了按太阳穴, 打起精神说:“建英回来了, 家里今天只有南瓜,就煮南瓜饭了,晚上再去山上挖点红薯。”

周建英不大喜欢吃南瓜,冯三娘怕她待会儿又闹,所以事先说好。

谁料以往挑嘴的周建英这次理都没理,只是问:“姜瑜呢?去哪儿了,大中午的怎么还没回来?”

冯三娘扯了扯嘴角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其实她也一肚子疑问想问姜瑜,可当着周建英的面,那是万万问不得的。最后她模棱两可地说:“出去了,还没回。”

周建英听了,什么都没说,转身就回了房,真是跌掉了冯三娘的眼珠子。前两天,建英还死活都不愿意进那间屋子呢,怎么这才两天就转性了?

不管怎么说,她没闹起来,总归是一件好事。冯三娘松了口气,走进厨房,麻利地抓了两把米丢进盆里,淘了一下,下锅,烧上火,又拿出南瓜削皮切开去籽。

一只南瓜还没处理完,冯三娘就看见院子中出现了姜瑜的影子。

她连忙扔下菜刀走出去把姜瑜拉了进来,焦急地问道:“怎么回事?听说养牛的活儿给别人了?”

姜瑜定定地看着她:“这几天牛没吃饱,今天扯断了绳子跑到了村子里,惊动了翔叔,翔叔带着王老爹几个把牛赶了回去,发现牛圈也好几天没打扫了,到处都是牛粪,苍蝇满天飞,翔叔非常生气。他说,既然咱们不养,那就让给其他更想养牛的村民。”

“你今天不是答应去给牛割草吗?你干什么去了?”冯三娘气结。

姜瑜不咸不淡地瞥了她一眼:“我去割草回来就碰到翔叔,他带着人已经到了牛棚,听说是牛太饿,自己扯断了绳子出去找吃的去了。”

再次从女儿口中听到这个,冯三娘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嘴唇嗫嚅了几下,羞愧地说:“我这几天没忙得过来,本打算把这两天忙完了就去好好打扫一遍的。”

等她忙完,猴年马月去了,她是指望自己去干吧。

姜瑜已经把冯三娘看得透透的了,淡淡地说:“这话你跟我说没用,得对翔叔说去。”

冯三娘一噎,被堵得无话可说,顿了一下,面带哀求地看着姜瑜:“吃完饭你跟我一起去求求翔叔吧,把养牛的活要回来,以后我一定好好照顾牛。丢了这个活儿,咱们家今年要少好几百个工分,分的粮食哪够吃啊。”

连头牛都养不好,她怎么向周老三交差?

姜瑜讥诮地勾起唇:“要回来?那让现在刚接了养牛这个活儿的邻居怎么办?出尔反尔,翔叔还要不要做人了?”

冯三娘被姜瑜说得心乱如麻,一点主意都没有,偏偏堂屋里,周老三见厨房的烟囱还没有烟冒出,扯着嗓子催了一遍:“还不快煮饭,是想饿死我们爷几个啊?”

“马上就煮。”冯三娘应了一声,叫住姜瑜,“时间不早了,吃过饭我和你周叔还要去上工,你来帮我烧火,咱们快点。”

姜瑜也饿了,想着自己也要吃饭,总不能像她所鄙夷的周建英一样,什么都不干吧,烧火而已,多简单,姜瑜把柴丢进了燃得正旺的土灶里,一根接一根,很快就塞了满满一灶膛。

冯三娘在灶台上麻利地切着南瓜,没留意到姜瑜的举动。

南瓜切到一半的时候,她忽然觉得不对劲,鼻子一氧,打了个喷嚏,然后一股刺鼻的烟味呛进了嗓子里,呛得她捂住嘴不停地咳了起来,眼睛也被浓浓的烟雾熏得一疼,眼泪都冒出来了。

坐在堂屋门口抽着土烟,摇着蒲扇的周老三也看到了厨房屋顶上那不同寻常的浓烟,他吓得蹭地站了起来,冲了就进去:“怎么回事?”

屋子里的周建设兄妹听到他前所未有的怒吼声,跟着跑了出来,等看清屋顶上那股浓烟时,二人也傻眼了。

还是周建英反应快,她捂住鼻子,冲到厨房,就看见冯三娘拿着火钳在不停地把柴往外夹,然后丢进水桶里浇灭,滋滋的声音不绝于耳。

过了好几分钟,冯三娘才把灶膛里的柴掏空,不过厨房已经一片狼藉。

冯三娘用责备的神情看着姜瑜:“你今天怎么回事,放那么多柴进去,把灶膛都挤满了,火还怎么烧?”

姜瑜:她又没烧过土灶,她哪儿知道。

周老三虽然也不大高兴,不过他不会在这么些小事上为难姜瑜,相反,他喜欢在无足轻重的小事上彰显自己的大度和宽厚。这一招很好地迷惑住了冯三娘,让她一直觉得周老三是个宽厚善良的人,对继女不比对亲女差。

“行了,不过一点小事而已,小瑜也不是故意的,不要说孩子了,赶紧做饭。”周老三说了冯三娘一句,背着手,又准备回去抽他的土烟了。反正又不用他收拾,他只要动动嘴皮子就能赢得个好名声,何乐而不为?

就在这时,他背后的周建英冷不丁地冲了出来,上前指着姜瑜就开骂:“你这个贱人是不是又想烧死咱们全家?”

这场还未燃起就被扑灭的火灾让她想起了前世,全家被姜瑜害得惨兮兮,家破人亡,名声败尽的惨景。

她的神情狰狞,目光中充满了刻骨的仇恨和憎恶。

周老三父子和冯三娘都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激烈反应给吓懵了。

姜瑜微微眯起了眼,真是奇了怪了,不过两天不见,这大白天的,周建英怎么就一身怨气,活像是从无间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

有意思!

对上姜瑜兴味的眼神,周建英心头一颤,像是站在透视镜前,有种被人看穿的无所遁形感。

不,她可是蒙受老天爷眷顾,重生回来的,姜瑜算什么,一个小丫头片子而已,哪会是她的对手。她这辈子要让姜瑜死得透透的,绝无翻身的可能!

“建英,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说什么呢,小瑜可是你的妹妹!”周老三凶巴巴地呵斥了周建英一顿,“回你自己的房间,好好反省去。”

听着他如此毫不留情地呵斥周建英,冯三娘脸上露出感动又惭愧的神情,每次建英和小瑜起了争执,周全安总是向着小瑜的。继父做成他这样的也是少有了,偏偏小瑜这孩子最近还性格大变,不领全安的情。

但她完全忘了,周老三把周建英呵斥回了房间,这乱糟糟的厨房又得她们母女收拾了。因为周老三父子俩是不会进厨房的,这个年代,在农村,男人很少有干家务活的。

姜瑜虽然看透了这一点,不过厨房确实是因为她不会烧火才弄成这样乱糟糟的模样的,她的责任她担。因而她也没争辩,接过冯三娘手里的笤帚把地扫干净,然后也没管冯三娘做什么,转身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在堂屋的周老三把这一幕纳入眼底,他吧了一口烟,压低声音问儿子:“建设,你有没有觉得姜瑜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爸,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不知何时出来的周建英抓住了周老三的手,紧张地问。

周建英心里不安极了,她回来后,前世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以前姜瑜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已经完全记不起来。在小姑家的时候,她也没多想,可今天甫一跟姜瑜打照面,她就觉得姜瑜似乎并不好相与。

原以为这只是她的错觉,没想到,她爸也有这种感觉。

周老三捏着下巴:“以前姜瑜最是心疼冯三娘,怕她累着,什么都抢着干,你们看最近还有吗?”

周建设胳膊受了伤,最近几天一直窝在家里,他最有发言权:“没有,姜瑜现在洗衣服都只洗她一个人的,做饭洗碗的时候也不出来了,跟以前确实不大一样。”

闻言,周建英心里咯噔了一下,无意识地攥紧了手掌,莫非姜瑜也回来了?

不对,要是姜瑜回来了,肯定也会像她一样对彼此恨之入骨,可今天姜瑜的眼神里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恨意。

不过也说不定,姜瑜那人最会伪装,又善于隐忍,想当年,她明明恨她爸恨得要死,但却能大半年端茶送水,洗衣做饭,捏腿捶背,把她爸伺候得极好极舒坦,就是为了让他们一家人不设防,把毒、品悄无声息地下到他们一家的饭菜中。

不行,她得想办法试探试探姜瑜的底细。

若是姜瑜也是重生回来的,那她得想办法先下手为强,势必要把他们家的危险扼杀在摇篮中,早早将姜瑜这个祸害给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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