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周老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老半天都没睡着。
他一直在想这两天的事,先是姜瑜落水,然后是建设出事,再然后又是建英摔下山。太邪门了,尤其是建英今天出事,她好好地割草,蛇怎么会钻到割好的草里?山里的蛇一般都还是比较怕人的,见了人都好吓得窜进山里,怎么会明知建英在那里割草,还往她的草堆里钻?而且,从割草到把草抱进背篓,这中间顶多也就隔了个十几分钟,这么短的时间,蛇就钻进了草堆,这还不够诡异的吗?

而这一切的不对劲儿都是那晚去了北斗山回来后开始的,头一个出事的也是打算偷祭品的建设,莫非,真的是因为他们那天晚上的行为触怒了某一方大神?

有些事不能想,越想,周老三越觉得邪门。现在子女相继出了事,下一个轮到谁?是他还是冯三娘?

他打了个冷战,卷起被单裹紧了自己,但却并不能让他安心,他总感觉黑夜里似乎有一只眼睛,紧紧盯着他不放。

枕边人的动静瞒不过冯三娘,见周老三一直睡不着,她还以为周老三是担心女儿,轻轻拍了拍周老三的背:“怎么啦?还在担心建英呢?放心吧,杨医生都说了,她没事的,休息两天就好了。”

周老三心里压着事,一直想找个人说说,可这些又不能对外人乱说,正好冯三娘问起,他翻身坐了起来,从床头拿起烟斗,点了一根自己卷的土烟,吧嗒了几口,舒缓地一下心头的急躁,然后问冯三娘:“你说,我带建设和建英去拜拜怎么样?”

这几年破四旧,打得严,周老三基本上不让家里的人掺和进去,也就建设这个男丁偶尔能跟着去一趟,建英压根儿不清楚周老三半夜经常出去的事。

所以冯三娘非常意外,跟着坐了起来,诧异地问:“你怎么想着带他们两个去?”

周老三又抽了口烟,声音有些沙哑干涩:“咱家最近老出事,你不觉得有些邪门吗?”

冯三娘仔细一想最近这几天,三个孩子相继出事,还有像换了一个人的女儿,心头发怵:“好像还真是。”

她的认同激起了周老三的倾诉欲,他把烟杆往旁边一放,两只手拢在膝盖上,压低了声音说:“那晚去北斗山上发生了一点意外。”

当然,在周老三的口中,他自动将周建设想偷祭品的行为美化成了周建设担心祭品被山上的野兽给吃了,所以特意去哪儿守着,谁知道撞邪了,匆促下山,又被村长他们逮着给误会了。

“不知道神灵是不是误会了,所以降罪给咱们家。”所以那天晚上才会下那么奇怪的雨,村里同行的十几个大男人都没发现,只有他们爷俩发现了。

冯三娘听完,很是替他不平:“这神灵咋好赖都不分呢,咱建设可是觉都没睡,去给他看着东西呢!”

周老三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句:“可能是神灵误会了吧。”

神灵究竟误会没误会,冯三娘不知道,她只知道神灵得罪不得。

她扭头对周老三说:“既然事情出在北斗山,那咱们找个机会偷偷上山给神灵赔罪吧。”

这个行不通,宝贝儿子出事的时候,周老三就偷偷摸上山又是给神像擦灰尘,又是磕头祈求的,可回头女儿还是出事了。

周老三摆手:“这么小心眼的神灵,说不定是什么邪物,赔罪没用,我准备去县城找个高人帮忙。”

听到高人两个字,冯三娘也动了心思,点头道:“不如把小瑜也一块儿带去吧,她自从落了水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周老三找她商量可不是为了多带一个拖油瓶去的,更何况,他去县城还有其他事情要办,带着姜瑜多不方便。

“以后再说吧,最近小瑜跟林春花那女人走得近,林春花是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好多管闲事,万一小瑜说漏了嘴,被她听了去,咱们一家都没好果子吃。”周老三找了个好借口推脱。

冯三娘想了一下觉得有道理,没再抓着这个问题不放,转而问道:“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去?”

这个周老三也早都想好了。他说:“过几天吧,等秋收忙完了再去,这几天下田多挣点工分。”而且周建设的胳膊上的伤口还没结痂,去县城的路上万一开裂了怎么办?还有杨医生说了,让周建英这几天好好休息,肯定也不方便去县里。

冯三娘不知道他心里的小九九,还以为周老三真是为了多挣些工分,心里有些感动,又有些埋怨姜瑜不懂事,她要把自己的工资拿出来补贴家用,家里哪会这么紧张。

夫妻俩又说了几句,放下一桩心事后,干了一天活的周老三很快就睡了。

听着主屋里传来的富有韵律的呼噜声,姜瑜轻轻吹了声口哨,好事啊,周老三终于要行动了。

只是嘛,时间拖得有点长,要等秋收过后,她可等不起。秋收一结束,她就要去学校上课了,哪能刚上课就请假,所以得催催周老三才行。

姜瑜站了起来,轻轻推开了门,捡起一个小石子,轻轻弹到周建英的窗下,随着石子落地的还有一丝淡淡的灵气。可惜没有储存的媒介,灵气很快就散了,姜瑜也不灰心,她又捡了几块半个指头大的泥块,轻轻抛了过去。

连续的灵气在周建英的窗下汇聚,然后又散开,如此反复,没多久就吸引了一些夜间活动的生物。

村子里这个时节最多的莫过于蛇和老鼠了,不过蛇是老鼠的天敌,瞧见蛇,老鼠本能地往后缩,所以最后来得最多的还是蛇。

姜瑜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嘴角勾起了一抹极浅的笑,返身回了屋子里,倒头就睡。

半夜的时候,周建英被噩梦吓醒了,她梦见自己伸手去掏鸟窝,结果摸到一条滑腻腻的蛇,那条蛇从鸟窝里探出一个尖尖的头,吐着猩红的信子,然后还在她的手上舔了一口。

周建英瞬间被吓醒,满头大汗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不停地拍打着胸口。

等心跳稍微平复以后,周建英摇了摇头,不停地给自己打气,这都是梦,都是假的。做好了心理建设,她打了个哈欠,重新躺下准备睡觉。躺到床上,她翻了个身,眼神一下子撞到窗户上,然后她被惊住了。

朦胧的月色下,窗户上印着一团黑色的阴影,弯弯曲曲地盘在窗户上,最让人恐怖的是,那东西似乎还在动。

“啊!”周建英吓得抱着头尖叫了起来。

惊动了周老三两口子和周建设以及隔壁的王老五和张大山家。

周老三和冯三娘点亮了灯,抓了一件外衣披上就走了出来,越过堂屋,推开了周建英房间的门。

“建英,怎么啦?”

周建英吓得连滚带爬地下了床,扑了过去,抱着冯三娘,浑身直打哆嗦:“蛇,蛇……窗户上有好大一条蛇!”

闻言,周老三和冯三娘齐刷刷地扭头看向窗户,果然看到一条扭扭曲曲的东西盘在窗户上,两口子一惊。

周老三提着灯就出了门,结果他也被门口的景象给吓得头皮发麻。

周建英的窗户外,青的、白的、黑的,好几十条蛇缠在一起,有的在地面上扭成一团,有好几条还爬上了墙。旁边的地面上,还有些死老鼠的毛皮和血,腥味冲天,恶心得周老三想吐。

姜瑜也跟着推开了门,捂住嘴应景地尖叫了一声,然后怯生生地抱着胳膊,绕到堂屋里,问周老三:“周叔,怎么办啊?”

这么多蛇,也不知有毒没毒,周老三咽了咽口水:“我……我喊人来帮忙!”

“老五,大山……”周老三扯着嗓子喊道。

隔壁的两家人早被周建英的尖叫给吵醒了,听周老三叫他们,两个男人先穿好了衣服,匆匆赶了过来:“老三,啥事啊?”

周老三指着周建英的窗户下方:“这里……”

两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都傻眼了,天哪,这么多蛇,他们也对付不了啊。

“有雄黄吗?蛇好像怕那玩意儿。”王老五搓了搓手,问周老三。

今年的端午早就过了,谁家还留那玩意儿啊。周老三摇头,嘴里不停地念叨:“怎么办?”

还是张大山胆子大一些,他拿了出头过来,在地上敲了敲。

被灯光一照,又出现这么多人,蛇怕人的天性冒了出来,纷纷甩着尾巴,悉悉索索地往院子外退去。

见状,周老三才松了口气。幸好这玩意儿自动跑了,不然真是要吓死个人。

乡下蛇很常见,并不可怕,但一下子来了这么好几十条就邪门了。王老五跟周老三关系还不错,他轻轻拍了拍周老三的肩:“怎么回事?是不是冲着你家建英来的?你家建英怎么招惹上这玩意儿的,白天追着不放就算了,晚上还来?”

他这一说,周老三也反应过来,对哦,这蛇哪儿都不去,偏偏就跑到了建英的窗户外,不是冲着建英来的,还是冲谁来的,真他、妈邪门了。

不行,不能等了,他明天就要带建英和建设去请高人看看。

这一晚,周家人都没敢再睡。

第二天,天还没亮,周老三就先去找沈天翔请了假,然后带着周建设兄妹俩去了县城。因为两兄妹都是伤员,周老三特意向村里借了牛车。听到动静,姜瑜飞快地换好衣服,拿出用旧报纸包起来藏好的腊肉,悄悄地跟了上去。

县城离荷花村有二十多里地,牛车很慢,赶到时已经十来点钟了。

周老三把牛车连同周建设兄妹放在了国营饭店旁边的树荫,让他们先等着,他有点事要去办,一会儿就回来。

然后,他拐了个弯,走出巷子,直接往大街对面绿油油的邮电局跑去。

邮电局是个两层的红砖小楼,门框窗棱都刷着绿绿的油漆,门上方还刷着“为人民服务”五个红色的大字,进门有好几个办事的窗口,分别为挂号信、包裹、平邮、取款等。

姜瑜站在街角,透过大开的门看到,周老三直接去了取款窗口,掏出了户口本和一枚小小的黑色印章,趴在窗口,跟邮电局工作人员说了些什么。很快工作人员从一叠文件中翻出一张单子,递给了周老三。

周老三扫了一眼,熟练地用印章沾了红色的印泥盖了个印,然后交给了工作人员。工作人员麻利地把手续办好,然后数了三张纸币给周老三,每张面值10元。

周老三笑得嘴都合不拢,把钱郑重地叠了起来,放进了裤兜里,然后谨慎地出了邮电局。

姜瑜捏了捏下巴,目露深思,一次给周老三汇30块钱,在这个年代可是个大数目,没听说周家在外面有什么亲戚啊,而且就是普通亲戚自己都不宽裕,也不可能一次性汇这么多钱给周老三。

这个汇款人激起了姜瑜的兴致,她等周老三拐进了巷子,马上走进了邮电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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