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倾钰慢慢吐出口浊气,抬头静静地深深地看了宗兆帝一眼,又淡淡看了眼程云,然后用了他这辈子最标准的礼仪像宗兆帝叩了三个头。
苏倾钰觉得依照程云一家做法,日后西罗越强大越没有苏家存在的可能性,既然如此,苏家又为何这般为姓程的开拓疆土呢,便是如今西罗连灭两国,成了大国,那肯定是要招来其他大国小国猜忌,万一他们联合起来对付,苏家必然还要出面应付,如果每次都有姓程的背后放箭,还有什么意思呢。

宗兆帝心里一突,后颈一片冰凉,脸色沉了下去:“苏倾钰,你什么意思?”

“回陛下,臣请旨前去寻找摔落山崖,下落不明的,弟弟。”这辈子头一回承认那个弟弟,竟是在金銮殿上,满朝文武面前。

宗兆帝坐了下去:“如果孤不同意呢?”

苏倾钰目光头一回这般锐利地直视宗兆帝:“请陛下,恩准!”

“苏将军那边孤自会派人去寻,你每日要为孤解决朝事不便远行。”

“陛下,臣一直觉得这些事程云世子能做的比臣好,并且程云世子早就是大家不道破的未来储君,”

“苏倾钰——”宗兆帝大喝,截断苏倾钰的话。程云是内定储君这件事或许两三年前有人说出来他还很高兴,可是如今,在他为栽培苏倾钰下了许多心血后,被人突然戳破漏出来,尤其还是苏倾钰亲自捅破这件“往事”,宗兆帝觉得像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毫不留情面。

宗兆帝暗自平复心情,尽量温和声音:“孤今日体谅你着急兄弟,一时冲动,罚俸半年,你要去寻苏将军孤也准了,但是,只有一个月,一个月你若是不归来孤便派人去押你回来。今日你无礼在先,便罚你,一百军棍,待你伤好便可以去寻人了,你是服也不服。”

众人倒吸口凉气,一百军棍啊,一般二十军棍就能把个小太监打昏死过去,一百…

果然,皇帝还是生气的。

宗兆帝丢了个眼色给五五,五五意会退下了。

苏倾钰不干了,说好了让他寻人,结果却要把自己打的半死,他还怎么去找人。

苏倾钰还想说话,庆王悄悄按住他的肩。

老丞相也对他微微摇头。

这两位都是平日里照顾他的,苏倾钰不能这么不给面子,只能安静地垂下头。

宗兆帝看他怂了,心气才真平复一些,他就是要把苏倾钰打的逃不了,如果他伤好苏普还没找到,就算亏他苏家人情放他一个月假,找到了嘛,苏倾钰,你就乖乖继续理政吧。

话说,你理政,孤轻松的不是一点点。这事不能说出来,只能偷偷为自己聪明点赞。

等处理完了苏倾钰,宗兆帝随即虎目一瞪,愤怒得呼哧呼哧,抓起手边的瑞兽香炉就砸向程魄:“战场携私谋害主将,程魄你倒是好样的,你父亲兄长就是这样教你的,来人,拖下去,即刻斩了,把这个不忠不义的混帐的人头给孤送到西罗各个军营警示一番,另削去程北侯侯爵,皇家族谱上抹去程北侯一支!”

要不是你们程北侯府,苏倾钰能突然犯这么大的倔,差点让孤下不来台?

“陛下息怒。”满朝文武都跪下了,程云更是灰白了脸色,“陛下三思啊!”

毕竟,程家有后的只有城北侯一支能撑得起大局。

苏倾钰也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宗兆帝。

宗兆帝看苏倾钰那震惊模样突然心情好了起来,心里美滋滋,脸上更加严肃:“谁若求情,一律同罪——”

苏倾钰觉得自己眼花了才会在宗兆帝眼里看到得意。

宗兆帝想,小样,这样孤看你回不回来,你以为孤刚刚没看出来,你打算打着找弟弟名义要把苏家人甚至苏家军带出西罗?

苏倾钰早知道他的想法,绝对要说,格老子的,你有病不去看大夫,跟我较什么劲!

——

“普儿,我的普儿…”侯府隔壁的姨娘像是丢了半魂,跌跌撞撞往外跑,“世子,世子…”

“夫人啊,你别这样。”十几岁的小丫头拉着泪珠子断不了,非要跑去侯府的姨娘,“这事您可别怪在世子身上,您不知道今儿个世子在大殿上,在陛下面前把那个程魄打的半死,外面都说是世子硬逼着陛下斩了程魄,还当庭请旨亲自去找二公子啊!”

姨娘推开小丫头,跑出门去,小丫头吓得赶紧追过去。

苏夫人和管家听到苏倾钰当庭顶撞宗兆帝,被罚了一百军棍,散朝后还被单独留在宫里的消息吓得腿软了,也没敢告诉傻宝,让她带两个孩子玩,他们两到门口接人。

一百军棍啊,不去了半条命,十天半个月也下不了床。

所以一看到哭哭啼啼的姨娘从隔壁大门出来往这边过来,苏夫人脸色就黑了。

管家赶紧过去拦着:“陶夫人冷静,二公子那边有消息肯定第一时间告诉您的,您还是回去吧。”

姨娘本姓陶来着,被送出侯府后就翻身从没姓的姨娘成了陶夫人,有种翻身奴隶做主的感觉。

近来,她自己一个人自由自在在隔壁花园子逛的时侯,时常觉得,自己以前二十年那就是个榆木脑袋,明明早就该离那个生平最爱上赶着被夫人虐的苏南侯远点,不跟他挂在一块,凭着自己有这么大个园子,这么大的房子,早些年自己再青春美貌点的,重新找一个知冷知热的男人那是分分钟的事,就是现在,她要有什么心思,这有房有车的,养几个小白脸都没问题啊。

陶夫人被管家一拦,“扑通”就哭着跪下了,管家也没法了,苏夫人脸色更差了,瞟了她一眼:“这是做什么?难不成你还把这事记恨在世子身上?本侯夫人告诉你,别说今儿个世子为你儿子受了大罪,就是世子不闻不问那也没错,你休得再在世子面前说你儿子什么事,那不是世子的事,他老子还在那边,能差他什么?你还想如何?”

陶夫人趴在地上哭的一脸灰土,赶来的小丫头都拉不起来。

苏夫人很想说,等你儿子真死了你再这么哭也不晚,可看了看还是没说出口,毕竟要是今天失踪的是她的倾儿,说不定哭得比她还惨。

不多久,一辆宫里马车过来,苏倾钰被两个小太监抬下来,纨绔眼睛红红地跟下来。

苏倾钰这会儿嘴唇发白,脸色发青,半眯着眼趴在软榻上让人抬,衣服显然也在宫里换过了。

“倾儿,”苏夫人眼眶立马红了,又不敢碰他,絮絮叨叨,“怎么这么傻,你爹都没多说什么你抢着出什么头,陛下也太狠心了,贬官也好啊,怎么就打一百军棍,这不是要人命么,疼不疼啊,啊?疼你别忍着,你跟娘说,啊?”

“娘,宫里御医都上过药了,养几天就好了。”苏倾钰有气无力地,“赶紧进去吧,这大门口的难看。”苏倾钰嫌丢人地把脸埋到袖子里,“别让宝宝看到。”

苏夫人被弄得哭笑不得:“你就死要面子吧。”

“世子…”陶夫人好不容易小了点哭声,在苏倾钰要进门时又喊起来。

苏倾钰头也没抬,苏夫人厌烦地看了看陶夫人:“别再纠缠不清,你儿子生死由命,你揪着世子也没用,还是回去多拜拜佛求求菩萨保佑的好!”

陶夫人一脸鼻涕灰土,眼睛红的兔子似的,哑着声说:“奴婢,不是来纠缠世子的。奴婢就是想给世子磕个头,跟世子说一声,世子能认普儿这个弟弟,这遭他就是真去了也是值的!”说着还真恭恭敬敬地磕个头。

苏夫人顿时哑然,脸有点烫,为刚刚没好脸色的自己羞愧,但更多的是不可思议。

苏倾钰也慢慢从袖子里抬起头,看了看地上的陶夫人,记忆里那个一直浓妆艳抹,人前白莲花,人后张牙舞爪,一眉一刀的女人,如今满脸灰土,眼角细纹离得那么远都看到了,其实,这个女人这么些年过得并不如意,至少比他娘苏夫人老的快很多。

“你起来吧,大小了已经带薛先生过去了,薛先生对那边地形很清楚,”苏倾钰垂了目光,“如果苏普死了,娉芙就是本世子的长女,侯府的嫡系长孙女。”

苏夫人看苏倾钰又趴下去就让人把他抬进门。

进门前又回头看了看陶夫人,眼中闪过不忍,其实,到如今,这也不过一个可怜的母亲罢了,苏夫人叹口气,转而进了门。

陶夫人倒在小丫头身上,哭的更厉害了。

她早些日子从儿子信里知道世子给了儿子一匹好马,还时常没缘由地折腾周维,生生把儿子从没品校骑推到了四品将军,或许就是因为儿子厚着脸皮喊了几声兄长,就是因为儿子姓苏。

而今天她听到儿子被害很悲伤,可听到苏倾钰当着满朝文武承认儿子这个弟弟,为了这个弟弟跟皇帝叫板跟满朝文武放狠话时,她又觉得儿子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这遭劫难也是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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