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间的市区。
夜色渐渐笼罩而下, 正该华灯初上。

这座城市的人口不多,市民们似乎也不怎么喜欢夜生活。店内的钟表才刚刚走过七点,路上已见不到有几个行人。

街边的一家饮品店还没有收起摆在外面的桌椅,值班店员趁着空闲偷起了懒。他边擦杯子边打着哈欠, 时不时往外瞄一眼, 琢磨着坐在那儿的两位客人什么时候才走。

那位年轻姑娘还好,穿着打扮都正常, 只是多戴了顶鸭舌帽,眼下正百无聊赖地用吸管拨了拨玻璃杯里所剩无几的冰块。但另一个可怪异多了。

那人用长风衣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颈后的兜帽也拉得很紧, 尽可能地不露出任何一寸皮肤。即便是不得不从衣服里露出来的地方, 也都用绷带缠着, 就连脸上也全是。

觉察出柜台那边投来的视线, 简明佳压下帽檐,试图让自己被关注得少一点,她这会儿多多少少有点心虚, 只盼着越不显眼越好——虽然她知道只要这人还坐在旁边, 这么做就是徒劳。

不过, 这么容易吸引人注意力也不是坏事。等到杯底最后一块冰块也融成小球, 简明佳听见有人急急忙忙地走近,一把拉开椅子坐下。

“一眼就看见你们坐在这儿了。”

那个人喘着气说:“我赶紧过了马路。”

不抬头还好, 她一抬头就被对方的狼狈模样吓了一跳。

“你怎么搞成这样的?”简明佳问, “不是说打听打听消息吗?”

坐在对面的男人年纪不大, 套了件长衣, 她几个小时前见它还是件完整的外套,而不是现在这样衣摆全成了破破烂烂的布条。脸上有几道血印子,挠得还挺深。

“被追的。”他含混地说。

“先说说你那边有什么发现吧。”

她?

简明佳呼出一口气。

一睁开眼,发现只有自己坐在城市公园的长椅上,不见林柚和耿清河的影子,她是懵逼的。

好在她很快成功和另一位队友汇合——也就是方才赶来、坐在对面的男人,他自称叫罗景。两人把公园逛了个遍,确认周围再没有别的玩家,正琢磨着下一步怎么办之际,遇上了这位把自己从头到脚全遮住的怪人。

当时,他正站在一棵树下远远地看着他们。

或者不能说是“看”,因为他的脸部也被绷带完整地包着,只能说是面朝这个方向,招手让他们过来,要求他们称呼他为沃姆。

沃姆不是玩家,简明佳相当肯定这一点,他扮演着近似于剧情引导者的角色,不知怎的盯上了他们俩,想借此求助。

他不会说话,全靠写字。在一通夹杂着比划的交流中,她和罗景一步步了解到这座城市里正有个规模不小的秘密结社组织悄悄在地下活动,不日将举办个什么召唤仪式,沃姆想阻止他们。

俗话说狡兔三窟,这组织也不例外,沃姆只知道他们的集会地点之一。罗景自告奋勇地承担下了刺探情报的任务,约定好时间在这家饮料店碰面。

简明佳自然也不是什么都没做。

沃姆懂拉丁文,还对她手里的那两张纸很感兴趣。

在翻译出手稿上的部分配方后,他告诉她这可能会在他们之后要面临的战斗中派上不小的用处,他可以提供其中最重要的一样材料,要求她尽快配齐剩下的。

简明佳万万没想到,在寂静岭医院里捡到的纸片竟然在这个副本里起了作用。于是,在罗景去刺探那个组织的情报时,她想办法混进了临近一家大学的实验室,去偷偷“拿”点乳香和硫磺硝石。

“药都到手了,”她说,“只差最后一步。”

罗景点点头。

“我太好奇那个最重要的材料是什么了。”

他望向沃姆,后者压根没把那东西写进翻译出来的配方表,“就不能透露一下吗?”

绷带怪人拉过桌上的一张纸,在上面写了寥寥几个字。

【你们不会想知道的。】

罗景:“切。”

和他同时“切”了一声的还有他袖子里的东西。跟破破烂烂的衣服下摆相比,过于宽大的衣袖反而完好无损。尽管罗景现在把手缩在里面,但简明佳是见过它露出来的样子的。

他的左胳膊上寄生了个不知道什么东西,据罗景说和他的能力有关。那玩意儿浓眉大眼,怪模怪样,整体看起来倒是丑萌丑萌的,逗乐也是一绝。

但碍于现在是在大街上,罗景可不敢轻易把它放出来。

知道了队友那边进展如何,他也该说说自己的了。

“我过去的时候,”他道,“正好撞上他们碰头。”

看着他那样子,简明佳觉得自己已经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发现你了?”

罗景咳嗽一声,“反正总之还是顺利逃出来了。”

他的袖子里有东西愤愤不平地鼓起来,“一个‘总之’你就想一句带过我的功——”

“嘘嘘嘘,”罗景一把按向它的脑袋,提防地看了眼行人和那名柜台后的店员,“现在不是你说话的时候,安静点。”

袖子又瘪了回去。

“不过是多亏了它。”

罗景压低声音。

“他们派来追我的那家伙这么高,”他把手抬过头顶,“又像猿猴又像虫子,皮就松松垮垮地耷拉着,全是皱纹。眼睛退化得就剩一点痕迹了,爪子的指甲还带倒钩。”

可能是想起了被挠到的感觉,罗景抽着冷气摸了摸脸上的伤。

简明佳也有点整个人都不大好,赶忙跳到了下一个话题。

“这个我可以包扎,”她瞄了眼店员,“一会儿换个地方帮你。”

“等你的那半个小时,我查了下这里的新闻。”

简明佳说。

“然后看到了这个。”

罗景眯起眼,看清了上面写的东西。

维克托·诺顿在自家府邸遇害,有人称在远处看到巨大的怪物出没。同时也采访到行人说,不久前在大街上目击到怪鸟追逐着汽车,一直追到了某家事务所。

“你是觉得……”他沉吟道。

简明佳“嗯”了声。

“如果是他们,顺着这个应该可能能联系上,”她补充道,“——直觉。”

然而,相较于这边短暂的平和,另一边是完完全全的剑拔弩张。

教徒们仍在尖叫。

祭坛的破坏仿佛更刺激了他们的神经,在此起彼伏的惊叫声中,黑山羊幼仔也吓呆了,直愣愣地站在那儿。它“看”着蹄子上残留的碎石块,又不死心地拨弄了一下,想把祭坛拼好。

然而只有它知道自己下了多大的狠劲儿,巨石碎得不成样子,救是救不回来了。

“停下——都别跑了!”

终于,一片混乱中,有人大喊道。

“别管了!现在不正是宣誓我们对母神的忠诚的时候吗?!祭坛坏了又怎样,这些家伙碍事又怎样,仪式已经进行到一半了,继续啊!”

“只要母神降临,”他大声说,“她自然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他的演说明显感染了不少人,他们纷纷停下脚步,任由怪鸟扑在自己的身上,口中念念有词起来。

奈亚冷笑一声,他一挥手。

袭击纷纷停了下来,那些教徒还以为是自己的信仰起了作用,念诵得越来越快。

“就这么让他们念?”林柚饶有兴致地问,语气中听不出半点担心。

“当然,”奈亚唇边的弧度带着十足的恶意,“等着看吧。”

重复着请神咒语的祈祷声趋于统一,渐渐形成了让人隐隐不安的浪潮。

就在这浪潮中,他们的头顶上方,仿佛凭空裂开了一条看不见具体形状的裂缝。

黑山羊母神降临了。

空气倏地安静下来。

无形的重压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上,即便是信徒也不由被激起了一阵阵战栗。他们口中喃喃地念着祷词,敬畏而狂热地注视着母神现出她的真身。

最先伸出的是数条黏糊糊的触手,触手上生着的巨口中滴着烂泥。她更像是一团硕大的、不断翻腾溃烂着的黑雾。

云雾凝成大块大块骇人的身体器官,以扭曲的角度被“黏合”在一起。

她缓缓地在信徒的念诵声中降下,忽地停住了。

再往下挣,没挣动。

黑山羊母神卡住了。

信徒们:“………………”

耿清河:“……”

卧槽。

林柚:“……噗。”

顾衡不忍直视地扭过头。造成这一切的奈亚拉托提普捧着肚子哈哈大笑,一点都不想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

祭坛的毁坏显然还是造成了相当大的影响。孕育万千子孙的森之黑山羊被这不完全的召唤仪式害得死死地卡在那道裂缝里,不过数秒,恍若有极大的引力在把她往回拉,使得她无法再多在地球上停留。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注视着这一切,触手缠绕在那无形裂缝的外围,仍在做徒劳无功的试探。

那团黑雾被一点点地抽离,黑山羊之母终于放弃了挣扎,松开触手和扭曲的短腿,任由自己被送回了茫茫宇宙。

就在最后那根触手也被吸入裂缝的前一秒,它狠狠地一甩。

径直把在角落瑟瑟发抖的黑山羊幼仔掼了个跟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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