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考场,红岭山。
瞿陇清缴东南千里的第四日。

命运的齿轮,选择在这里悄然转动去玄妙的方向…

遥看红岭,漫山红遍。

银辉漫漫,烟息缭绕着盛夏的枫叶。

草野间,林木边,岩石旁,千数白衣银剑布列纯阳太虚剑阵,围堵数里山岗。

千尊剑影显生虚空,遥遥剑指山岭其中,杀机腾腾。七百勇武将士,挺刀执枪,盛起各色气芒如缤纷烟火,堵塞山岭两头,谨慎以待。两匹健壮烈马牵宝蓝轻车,停靠在林间道前。微风拂着淡蓝色的帘纱,飘起水波般纹痕。两匹赤炎烈马若无其事地低埋头,咀嚼着泥缝里的嫩草。

道生站在马车前,脸色很尴尬。

怀抱着迟迟不肯出鞘的银龙剑,他为难地看着道路前方,太虚剑阵的中央…

那里,正被围堵着千余号受命外出清缴的瞿陇人马。

队伍前端带头者是张翰,他此时的脸色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他领命带队清缴至此地,本打算顺手打些猎物就回去瞿陇交差,可怎料队伍刚过红岭山口,便遭遇到眼下这般大阵仗。纯阳于山岭四处伏阵,当头照面就将张翰的人马全给围了。张翰当下是又惊又怒,只是打眼看清楚形势后,他就知道来者不善定是敌非友。

今日这关,他不好闯呐。

前后受堵没有退路,张翰不敢轻举妄动。

遥遥喝道:“墨道生,我等与你纯阳从未结仇,而且你们每回前往瞿陇拜山,我等亦好生招待,从未怠慢。你们今日,为何要在此半道设伏!”

宝蓝轻车前,道生微微抿着最初,是相当为难的模样。

张翰此人他认识,而且在过去些日子里还曾有几番交集。

可今日遣军埋伏红岭,是宝蓝轻车里那位小师叔的意思,道生可不敢违逆呀。

道生走下马车,缓缓抱拳施礼,遥遥歉声回喝道:“张大哥往日招待,小弟皆铭记于心。今日埋伏,我们纯阳也不占理,所以我便不好意思与你多说了。但天试乃战场,只有胜败,没有人情。眼下之事,万望你能担待着些能给我几分面子,让你身后的人马自行碎玉吧。毕竟刀兵相见真不好看,无论伤着谁,道生都过意不去。只能待国考结束以后,再登门请罪了。”

“哼…”

道生的话说得颇有礼貌,可是字里行间却处处逼人。

张翰隐怒难泄,冷哼一声:“墨道生,你们这是要把我们往死路上逼呀!”

道生更显为难,尴尬再劝道:“张大哥千万别动火气,国考三甲不过虚名,留得青山在…”

“道生。”

道生的话还没有说完,宝蓝轻车里忽然传出一阵冰冷的嗓音,将其后话断去。

道生心虚回头,怯怯询问道:“小师叔,有何吩咐?”

“话太多。”

“那…”

余悠然行事作风向来冷绝,能把事情一字道完的,绝对不会再说二字。

八道钟声响起,徽山已然不在考场方圆,纯阳被迫迁移。今日余悠然带着人马出现在这里,而且还摆出纯阳的杀伐大阵,目的显而易见。她终于是要出剑了,剑锋所指,正就是盘踞在西考场的另一头猛虎--瞿陇。

此时她说道生的话太多,换而言之就是说,道生其实不需要说话。

这般浅显的道理道生当然懂,只是当下状况,他是真的不想兵戎相见呀。

可没等道生有话,宝蓝轻车再次传出四字。

“碎玉,免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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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玉免死,若不碎玉,那然就是死了。

这不是威胁,而是余悠然的劝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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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炎夏日中,风都含着热度。

绿树浓荫清凉有限,垂头丧气的柳树像得了病似,叶子挂着灰土在枝上打着卷。即便微风有情意,但枝条一动也懒得动,死气沉沉地低垂着尾巴儿。泥土散发着被晒得滚烫滚烫的土气,几只黑褐色的大肚蟋蟀,如安着弹簧似的蹦来蹦去。

情景很安详,就像烈日照晒大地的平常。

可往往变故都会选择发生在这般安详的土壤里。

午后的天空,依旧阳光灿烂。

分布在方寸山脉各地的人儿刚吃完午饭不久,瞿陇山东南千里之地,忽然有千道玉碎光芒,同时绽放!

幽绿色的光芒汇聚成擎天光柱,霎时洞穿穹苍,青去数十里云卷。

以方寸峰为圆心,方圆四千里内,考场人人可得见。

无需询问亦无需派兵查探,只要看得见这壮丽奇观的人稍稍思量,便都能猜测到事情的大概。

遥望那碎玉光芒有千余道,且位处瞿陇千里内。那碎玉的人,十有八九就只能是瞿陇刚划分的八大军团之一。全数光芒在数息时间内相继绽放,丝毫不拖泥带水,那就意味着碎玉者是自行淘汰的,并未有经历过激烈的厮杀。这般情况,可能只有一个:他们遭遇了某种不可抵抗的埋伏。

而天试进行到现今阶段,能逼得瞿陇山千数人马,毫无抵抗能力直接选择投降者,就只有两个势力。

--皇族和纯阳。

皇族根基已在蝾螈役后,转移至东考场,他们不可能为了埋伏千余敌军而放弃老巢,故可以首先排除在外。而纯阳正好就在西考场,也正好在第八道钟声后,余悠然领着大军离开了徽山。

所以,答案轻而易举就能呼之欲出…

余悠然,在向瞿陇动刀子。

许多人所等待已久的好戏,终于开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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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陇。

千道玉芒碎天穹,近处狼烟已四起。

瞿陇山散出在外的另外三个军团,在幽光染青天空后不久,皆迅速撤回到瞿陇百里。

遂,瞿陇山腰,擂鼓轰鸣,唐川召集起各部领军头目,磋商于聚义厅。

唯独少数几人没有参与其中。

夏寻、独少、墨闲、唐小糖。

当红岭事发,遥望得青天异彩流光,还在木屋窗前托着下巴闷闷不乐的唐小糖,突然神色就聚变得肃然。夏寻不禁惊诧出声,赶紧停下手中笔墨,再草草用砚台压住纸张,就慌慌张张地从床底下翻出一张羊皮地图。

没过多久,独少和墨闲几乎同时跑入小木屋。

墨闲冷淡无话,仅用两道锐利的目光提醒着夏寻。

独少言简意赅地说道三字:“开局了。”

夏寻没敢私自应话,无辜地询问去唐小糖一道眼色。

唐小糖掂量片刻,似觉得此事并无过多危险,方不甘情愿地道两字:“去吧。”

得此两字,夏寻如释重负,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遂,独少抱起两张凳子,墨闲扛起张案台,唐小糖捧着三两茶具,夏寻拿着卷羊皮地图,一行四人便匆匆忙忙直接下了瞿陇山。

事情看着就有些莫名其妙让人摸不着脑袋,可在这看似莫名其妙的背后,则是夏寻四人的默契。

独少说开局了,这开的是拔刀出鞘的局。

唐小糖说去吧,这去的则是开锋的大刀该落下的位置。

这些都是他们的默契,字不多话更短,也就只有此间几人才懂得其中深意。因为,前些日子道生就已经将余悠然的战书送来。余悠然说,他想和夏寻再下一盘棋。棋是生死棋,不动兵卒,断人去留。虽夏寻不乐意,但不可否认这或许是瞿陇和徽山两个大势力间,最好解决争端的方式。而如今,八道钟声将徽山剔除出考场方圆。余悠然首先站起身来撕破脸皮,以她冷绝无情的性格,必然就会在剿灭张翰一路人马以后,顺路直驱瞿陇,来与夏寻将棋下去。

大决战已指日可待,这盘棋没人能逃。

既然逃不掉,就只能硬着头皮去面对,无论敌人有多么棘手。

所以说,话不需多,一语带过即可。像唐川在聚义厅里领着那些头目罗里罗嗦,商量来商量去,到最后也都只是徒费唇舌。因为,今日胜负根本不在刀兵,而在于夏寻和余悠然即将对弈的那盘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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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

最适合油菜花生长的季节。

播种至今,还没有个把月,瞿陇山下的油菜花野就几乎开遍了方圆百里。草原不再荒寂,绿油油的菜叶藤径遮掩着黄土,黄灿灿的花朵儿有彩蝶与小蜂飞舞。芬芳近乎没有味道,而油菜花也不是花,但它却胜在拥有极其贴近自然的清新。

不娇艳,不锋芒,不争不躁。

清风徐徐,折繁枝盛叶掩烈日。

依山遥望,看无尽花田化沧海。

青绿色的海水在风中自由且规律地摆动着优美的身姿,动静起伏不惊。

明黄色的小花蕊宛如黄花漂絮,布满百里海面,时而高扬,时而深沉。

在东南方向的海平面上,隐隐约约有一缕银白色的线,如逆向而行的浪花,正缓缓的涌向瞿陇山脚。地面微微颤动,惊走许多隐覆在花海里的鸟儿。那是纯阳的银剑与道袍,由于他们布列的是一字长蛇阵,奔马的速度又飞快,所以远远看来就像似浪花一缕。

在浪花的前方,花海的中央,放有案台一方。

案台两边置有木凳两张,正襟危坐着一袭青衫。

青衫看着远处的车儿,食指默默地来回刮着鼻梁骨…

“小糖。”

“干嘛?”

“你为何敢把夏寻给放出来?”

“我不放又能如何?”

“余悠然可是个女人。”

“我当然知道她是女人。”

“难道你不担心夺你情缘的人就是她么?”

“可能么?她那般丑陋,怎配与我相争?”

“可是她的韬略算术并不弱于你。”

“那又如何?长得如此一张死人脸,就算韬略算术再高也难把其掩盖。试问天下男人,有谁能抱着一具尸体,动起情欲?”

“额,好吧…”

青衫百丈之后,还有四道成色鲜明的身影。

冷峻的黑衫,眉如剑锋,冷漠依旧。儒雅的书生袍,悄然拨弄着手心的精致算盘,显得犹豫。以及两袭唐门制式破虏衣,在窃窃低语。

他们已经在此等候有大半个时辰。

直到前不久,才堪堪望得姗姗来迟的白浪携滚滚黄尘而至…

在此四人更后方,数里开外的瞿陇山脚。

夏侯、雷猛、钱铭等头目领着漫山儿郎,分化为三面攻坚大阵,分别布列在东西南,成月牙形围猎出半里距离,执刀枪剑戟,内敛气芒,严阵以待。小和尚和胖和尚盘坐在溪边,一人木纳一人慌张,看样子是想要置身于事外了。

炎热烘烤不出多少油腻,唯两眼渗透着久违的杀意。

是寒风带了清凉,将所有人心脏都降下温度。

瞿陇真正意义上的首战,或许就是在今日。明面上看,他们拥有数倍于敌的兵力,且占据瞿陇山险,谋有夏寻、独少、唐小糖,武有墨闲、雷猛、唐川、舞藤,是天时地利人和尽在掌握。然而,如今来犯之敌,却仍使得他们谨终慎始,如履薄冰。

纯阳之名,可见一斑。

(这章稍稍运用了电影镜头的方式来切换场景,不知道会不会突兀,小小尝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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