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噹…”
钟声震鸣,彻响天地。

这是国试开考两月以来第六响钟声。

最早的两响钟声,还是夏寻在鱼木寨坑杀皇族三千将士时,眷恋神将想欲盖弥彰而连续敲响的。后面的五响钟声,则是在夏寻入主瞿陇后第二日响起,自此以后每隔六至八日便准时响起一声金钟之鸣。

钟声悠远,传达两万里。

声声回鸣,旷野啸青云。

每一道钟声的响起,都像是在催促着剩余在考场上的考生们赶紧厮杀决斗,莫再游山玩水耽误了前程。也似在提醒着所有听得见钟鸣的人,国考最严峻的时候正在逐步临近。待大决战的钟声响起,届时是敌非友,是友亦有可能需用刀枪见真章。而这第六道钟声响彻,也就意味着国试的考场只剩下方圆八千里不足。许多势力,都得被迫迁离出自己的老窝。

只不过,这般大煞风景的钟声,在瞿陇山的地域内,却颇不受待见…

因为,在这里种下的百里油菜花,就要盛放了。

油菜花是极易生长的蔬菜,而且生命力极其顽强,开花时间也很短。正因以上三点因素,夏寻才会选择用它来播种于瞿陇山野。如今离第一批种子播种落地的时间已经过去有二十日之久,靠近瞿陇山脚的四五里方圆,早已青菜遍野,绿油油一片。而放眼遥望,方圆百里,也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原本荒凉不再,热闹代替了寂寥,枯黄的野草被青青翠翠的菜苗所覆盖,绿意盎然百里上下。靠近山脚的菜花长势喜人,最远处的菜花则才刚长出苗头,但成千上万的人却已将方圆百里划分成大大小小数十区域。

这些人几乎全都不是瞿陇山的人马…

他们来自于方寸西考场的不同势力,甚至更远的地方。而且,早在夏寻播种菜花的第八日,他们便就陆续来到这里了。只是,那时候他们来的人不多。明面上的理由也只是想看看这百里花海盛开的壮观景象,所以帮忙着一块种菜,顺便搭几间常驻的草房。

而实际上,他们又哪有这般闲情呀?

醉翁之意不在酒,找个借口挨着瞿陇落脚才是真呀。

而这原因嘛,也相当简单。

夏寻早已放话,不想在地九响钟声响起之前再动兵戈。且瞿陇山作为目前国试考场上最强大的势力,就连皇族也不敢在此时与其为敌,只敢遁于东考场默默积攒能量,以备大决战之需。能依附在如此庞然大物的羽翼下,无疑就是最好的天险屏障。安营扎寨于瞿陇荒原,再顺水推舟卖夏寻个所谓种菜人情,这日子也就能顺着道儿过得安稳了。以往仇家若敢来此寻仇报复,杀人见血不要紧,要是把这里的花儿给整坏咯…呵呵,那可是得面对瞿陇山的暴怒的。

凭夏寻的智慧,又怎会不晓得这些人的小心思?

只是,他也乐得如此。

毕竟,瞿陇山下的百里荒原太大,若能有人帮忙那就再好不过了。更况且别人打不打仗根本与他无关。他一心就是想种出片浩瀚花海,待花海盛开的时候,好将壮丽美景镌刻于无数纸张,送给南边芍药姑娘,就此而已。因为,这是他目前唯一能够为芍药做的事情了…

所以,当前不久的谣言传出,说这片花海是夏寻为唐小糖种的时候,夏寻很果断的就站出来辟谣了。他难得高调地当着白绣、夏侯等人的面,告诉所有前来种菜的考生,这里的花海是他给芍药种的,不为别人。净为这事,夏寻可把唐小糖气得连续数日眼冒青烟,连地都不愿意下咯。

只不过,有失就有得。

当夏寻这番话通过各种方式,或间接或直接传递到数千万里外的芍药姑娘耳朵里时,许多事情都逐渐开始变得诗情画意了。

芍药是位善解人意却很爱吃醋的小姑娘。而夏寻则最不擅长在芍药面前说谎。所以,夏寻曾经对芍药所说的许许多多解释,哪些真哪些假,芍药其实早已心里有数。

她从来都没恨过夏寻。

她知道自己的郎君有多么优秀,喜欢他的女子绝对不会是少数。而且,她也绝对相信夏寻的忠贞。绝不会背着她做出唐小糖说的那等苟且事情。所以,芍药一直恨的人是唐小糖。唐小糖明知夏寻有婚约在身,竟还那般卑鄙无耻,用尽法子,自毁清白,也要强行闯入她和夏寻的感情世界里,横刀夺爱。最后逼得夏寻不得不背负一份责任。这让芍药非常恼火,非常恼火。

只是从某个角度来说,芍药也看到了唐小糖对夏寻的义无返顾与死心塌地。一位姑娘家能为自己所认定的人,拿出那般勇气,必然就是动了最真挚的感情。

只可惜,感情永远都是自私的…

故,听得花语,芍药便主动给夏寻写去一封信。

信曰:且珍重,问天花待,留予君归来。

夏寻见信顿时喜出望外,趁热打铁赶紧执笔写下封书信再南送。

信曰:尚如初,明月见心,与卿长相思。

唐小糖见信,当场就被气哭了。

而接下来所发生的一件事情,也就是那所谓第七封信的到来,就更让她气不打一块出…

翌日,徽山来人了。

来了好些纯阳弟子还有童烈等徽山考生。

这事并没什么出奇的,纯阳盘踞徽山距离瞿陇也就数千里路,自墨闲、墨言的事情被小和尚无意戳破后,纯阳和夏寻这伙人的关系就变得非常微妙。故往些时日,墨言和道生、道净等几人不时都会带人跑马过来凑凑热闹,最近油菜花田初长成,他们的往来就更加频繁了,只是很少会一次性来这么多人马而已。

对于他们今日的来意,夏寻大概也能些许。

数日前道生就来过一回,为他们的小师叔讨要走了几篮子双皮奶,和些可口的糕点。夏寻当时见油菜花长得茂盛,便顺手也做了几道爆炒菜花让他一并带回。而今日道生又过来了,这只能说明油菜花非常适合他们那位小师叔的口味。所以,今日带着这几十号人来劫菜了…

“诶诶诶,你们别过分哦。”

“别净挑嫩的剪,我还得等它开花播种呢。那些老的也开花没多久,你们多剪些也没关系。诶诶诶!说你们呢,听不到吗?你还剪!”

“啧,夏寻你别那么小气成不?这里有百里花海,吃死你都没问题。你干嘛还吝啬这些菜苗子啊。”

“这些油菜花可是我种来看的,不是给你们吃的!”

“那是你暴殄天物,怪得了谁?”

“……”

瞿陇山下,小溪边。

数里菜花地茂盛如丛。

或许是方寸气灵土沃的缘故,短短十数日,播种在地里的菜花便长得有半人高了。数十名纯阳弟子遁入其中肆意采摘,稍稍弯下腰杆便就连人影都看不见了。现在花儿未开,仅只有幽幽绿绿的小小花蕾点缀在菜杆子上,但也不妨碍旁人想象,待日后花开时,那唯美的画面必然空前绝后。

“这叫情调,情调你懂不懂?”

“我想考场之上,也就只有你讲情调而已。”

“算了,你们不懂。待过些日子,百里花开时,你们看了便知。”

“……”

哗啦啦…

清水柔和,载物养生。

夏寻卷着裤腿,坐在溪边,两脚浸泡在清凉的溪水里,不时吆喝去践踏他精心栽培的花儿的人儿。唐小糖像糖糕一般倚坐在夏寻背后,捧着碗吃剩一半的豆花,闷闷不乐地嘟着嘴,还生着夏寻那封甜蜜信儿的气。虽然不悦,但气鼓鼓的俏皮模样,也颇有些别样的可爱。远处墨闲、墨言像木头似地站在菜丛里,看他们横眉冷眼的模样也怪尴尬的,真不知道该怎么说道是好。近处道生、道净两师姐弟不时言笑,认真整理着纯阳弟子们采摘来的油菜花。

夏寻猜得不错,昨日他做的那道油渣菜花确实很适合余悠然的口味,整整三碟冷盘青菜全都给她吃光了。为了不让自己的小师叔挨饿,道生这些人也是够拼的,连夜备好马匹和麻包袋,天亮就出发直奔瞿陇而来,到了就像土匪进村似的,吆喝着要打包几马车的菜花儿回徽山。殊不知,夏寻却告诉他们,这油菜花儿在采摘后三个时辰内必须烹饪,不然啥味都得糙。无奈之下,道生他们只好命人优先将菜田里的嫩花细叶先行采摘,这也才有了夏寻先前那般不乐意。

“哦,对了。”

说说笑笑小半天,道生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寻少,有个不太好的消息得告诉你。”

勺一掌溪水敷上膝盖,感受着冰凉的清爽,夏寻饶有玩味问道:“该不会要告诉我,你们明天还得来打劫吧?”

“呵呵…”

道生、道净都尴尬笑了笑。

道生接着回道:“明天估计免不得还得来,呵呵。但不是这事。”

“那是啥事?”

“小师叔的事。”

“哦?难道我们的计划被她察觉了?”

“这倒不是,只是生了些变数。小师叔说待瞿陇百里花开时,想来瞿陇找你下棋。”

“……”

夏寻闻言神色一凝,感觉得夏寻动静,唐小糖也是一愣。

道生这话说得虽然平淡,但可是暗藏杀机呀。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纯阳那疯婆娘也不是那种闲得发慌的人。她这个时候让道生传来话,必然就有她的意图。

而意图,就在那下棋两字上。

夏寻和余悠然认识也有半年多了,两人的关系从最开始的敌对,逐渐演变成如今的似友非敌。在这期间,他们下过不知道多少盘棋。归总起来,大致可以分为三局。一局是岳阳纯阳观,一局是翰林院小楼,还有一局就是不久前的蝾舚役。这每一回对局都暗藏着刀锋,夏寻也非损即伤,从未有过和平。所以,余悠然这里说的下棋,下的只能依旧是刀兵之棋。

“她是啥意思啊?”夏寻不悦问道。

“就那意思撒。”

“那意思是啥意思?”

道生颇闲亏欠地转过身子,尴尬地笑看着夏寻,怯声道:“小师叔说…说你在瞿陇的人马太多了,多得已经可以再次对她造成足够威胁,所以…所以…”

“所以她就想来揍我?”

“恩,大概是这个意思。”

“靠!”夏寻很恼火:“这婆娘真是脑子有问题,亏我还想着给她治病!”

道生很为难,尴尬的笑容是比哭还难看。

“我知道这事不占理,但师叔要做事我们拦不住的呀。另外下棋归下棋,治病归治病,你可千万不要混为一谈哦。”

“欺人太甚…”

唐小糖同样不悦坐正身子,放下手里的木碗,大瞪着眼睛就接过话来斥道:“你们小师叔还真够忘恩负义的呀。我家相公看在墨闲的面子上,送她吃喝,还任你们采花儿,这眨眼就调转头来要反咬一口?她觉得我唐小糖还欺负呢?还是欺负我们家相公欺负惯了呀?”

“额,相公?你们拜堂成亲了?”

听得称呼,道生、道净以及附近忙活着的纯阳弟子都呆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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