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烂的灌木埋藏在潮湿的槐木下,散发着腐朽的味道。
黑暗的阴影里隐藏着无数眼睛,无绪的审视着深入丛林的两道身影。

抬头看不见天空,灰蒙蒙的潮雾遮蔽百丈以外的视野。而一段尘封多年的历史,则正逐渐被人揭开它原本的面目…

翌日,晨。

休息一夜后,夏寻和墨闲再一次踏上“征程”。

为了节省时间与力气,他们今日特意御白马入林,避开烦人的尸兽,直接闯过数十里密林。只是白马似乎对峡谷深处的恐惧仍未褪去,载着夏寻两人来到峡谷入口以后,便和往日一般,死活不肯再进一步。无奈之下,夏寻两人唯有在谷口放走白马,改为步行。

由于今日是他们第一回踏入峡谷的范围,对陌生坏境的忌惮,让他们脚下每一步都走得格外小心。但这并不能解决太多的问题,麻烦总会在你不想它出现的时候无处不在…

比如那阴森森的雾气。

虽然外头的聚气阵已经被墨闲破开了四道泄风的口子,但数十年的聚气根本就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泄完。因常年得不到阳光润泽,峡谷之内罕有荒草生长,而最喜阴潮的铁灌木却伴着老槐树几乎长满了整片林地,浓雾之下尽是灌木荆棘,几乎无路可走,唯墨闲用剑一点点砍伐开道。

湿润的泥泞脚深脚浅,粘稠的水汽布满阴冷的空气,宛如把人泡在冷冰冰的水缸里,每一个呼吸都是湿嗒嗒的雾水,很不舒服。而唯一让人安心的,是自入谷以后,夏寻的神识便再也没有感受到那些尸兽的存在。虽说危险时长潜伏于未然,这并不见得这是件好事,但于暂时而言至少可以让两人走得更专心一些。毕竟谁都晓得峡谷内的危险,远胜于外头的槐林。而且,从昨夜的故事里,夏寻已经明确向墨闲传递了一个信息…

这峡谷里头所掩盖着的东西,很可能就是西域那几位圣人用以未来杀局所伏下的手笔。关系之大,可想而知。

圣人之伏笔,岂是凡人可以窥探?

夏寻他们这番闯谷,无异于是向圣人的威严发出挑衅,所以能少一事就最好少一事了。

“莎…”

冷冷地温度,莎莎的脚步。

雾朦胧,如细雨挥,湿透衣裳。

深谷阴幽,冰寒不知多少年月。山势渐高,槐树渐长,泥泞渐成沼泽,来人举步艰辛。

“师兄,等等…”

“恩?”

不知道走出多远,大约过有一个时辰。灌木荆棘愈发茂盛,脚下的路也已成泥沼,一路紧跟在墨闲身后的夏寻,忽然开口喊停前方执剑开道的墨闲。

“喳…”

墨闲狐疑回头,但见夏寻早已停下了脚步,站在墨闲身后数十步开外的地方,正定定眼看着一片完全被高大灌木所遮蔽的地方。

他似乎发现了什么。

夏寻伸出手指,指着目光所至之处,道:“这里给一剑,看看后头的东西。”

“噌!”

“喳…”

夏寻说罢,墨闲连应声都没有,直接就把手上的三尺青锋凌空撩起一道剑花,斩出一道剑气,劈向夏寻所指的那片灌木丛。随剑气所过,高大的灌木顷刻间纷纷断半倒塌,露出一道缺口,而灌木丛后的东西,也随之显露在了二人眼前。

那是一座坟墓。

更确切说,是一座被人掘开了的坟墓。

从它那被潮气腐蚀得已经没有文字的墓碑看去,这座墓估计存在有很长一段时间了。

乌黑的淤泥被人朝四周挖出,堆成四座小土山,泥坑下露出一副同样被潮气腐蚀得严重的木渣子棺材。棺材泡着污水,一副白森森的人类骸骨浸在里头,胸口位置不知被何人钉上了一枚黑铁长钉,已然生锈。一张明黄色的崭新符纸贴在钉柄上,符纸上写有殷红符文,隐隐泛着光芒,异常醒目。

这是新鲜的…

“他们来过。”夏寻肯定说道。

虽没明言,但夏寻说的“他们”墨闲知道指的是谁,所以他没有就此下问。而是瞄一眼骸骨,问道:“此人是谁?”

“哒哒…”

夏寻没有即刻回答墨闲的问题,迈步走过倒塌的灌木丛,把附近环境细细看去一遍,尔后又随手捡来根树枝,扫去那面无字墓碑上的泥垢。思索许久,似乎没找到可以推断墓主的线索,夏寻方才说道:“碑铭的字已经看不清楚,但此墓稍显简陋,而且没有陪葬之物,骸骨四肢皆有绳索捆绑的痕迹,应该是一座殉葬之墓。此人生前是被活埋在棺材里,再活葬至此的殉葬者。”

“不寻常。”墨闲冷道。

“恩。”

点头应罢,夏寻扔掉捡来的树枝,拍拍两手退回到原来的小径上,没再多话。他虽知此处不寻常,但他似乎并不打算对这个墓穴进行深究,也没去推敲隐藏在暗处的五位老人,为何要把一个好端端的墓穴挖开,还给人家打上封条。只是知道有这么一回事,瞧上几眼也就走了。

“噌噌…”

继续前行…

银芒飞溅,潇潇声碎,轻灵的蝴蝶在晨雾中拍打着翅膀。

一把青锋继续在前头开路,一袭青衫随后悠悠然然,道道剑气破开重重水雾绽起朵朵水花。遮掩视线的高大灌木,宛如秋天的稻子被人用镰刀一戳戳收割倒下。寂静之中,“喳喳”的破木声成为了此间唯一音律,随着缓慢前进的步伐,清脆且无聊地重复着。

在接下来的路途中,类似于先前的坟墓,夏寻他们每走出百余丈便能轻易发现一座。无一例外,皆是年代久远之墓葬,连墓碑的文字都已经腐蚀得没有了痕迹,棺木被人粗暴掘开,棺材里浸泡着污水和墓主的骸骨,还有几根腐化的麻绳。所有骸骨的胸口都被钉上了一口长钉,钉柄被人封上了一道明黄色的符纸,就像某种古老的献祭,十分诡异。

虽说,再诡异的事情见多了也会麻木。但一路下来,夏寻两人却完全没有这种感觉。反而随着深入密林,连墨闲都开始有些心慌了。

峡谷上下五十余里,山岭环抱,潮雾如浆,从外头根本看不到里头景象,只有身在其中才能知晓其地理环境的奇特与复杂。数十里谷底,可视作为一片沼泽低洼地,其中看不见有蚊虫滋生,更无活物可言。纵深向内大概五六里开始,旺盛的灌木丛逐渐变得稀少,槐树则愈发高大,枝繁叶茂,遮蔽天顶。也就是从这五六里路开始,夏寻两人路上所遇坟墓的次数变得愈加频繁。原本百来丈一座的间距,逐渐变成了五十丈一座,三十丈一座,二十丈一座。以至于当深入到八九里时,灌木已不再生长,唯剩高耸的槐树错落于沼地四处,诡异的坟墓随处可见,每隔七八丈便是一座,连墓碑都没有,直接被人挖开,明黄色的符纸乱弃一地。更有甚者就是一副腐朽的棺材丢在地上,活像一片乱葬岗,直看得人头皮发麻。

路前行,忽止步。

“师兄。”

“嗯?”

“慌么?”

“哦。”

“额…”

“你呢?”

阴森森的冷风,没有轨迹,不知道从何处吹来。泛黄的槐叶不时被吹落,粘在沼泽的泥泞上,脏去半边。

墨闲的不答反问,意味着他心里其实也没底,夏寻心知。看着一个个被掘开的墓穴,以及凌乱错落的棺木,他不由得挑起了一丝眉毛,答道:“慌。”

淡淡一字,表明着夏寻此时此刻内心最底层的情绪,是真的慌呀。

但,他的慌却并非因为眼前这片诡异“乱葬岗”而感到的心慌,而是密林深处,某些暂时看不到的东西,让他惊慌…

“无妨。”

“有妨…”

“何妨?”

“防不胜防。”

惊慌并未失措,反倒更加谨慎。

一对一答,简单明了,特别是最后四字,更别有深意。夏寻抬起眼皮,望向数十丈开外,那片被潮雾所遮蔽着的未知区域…

他的慌,便从那里传递过来。

老槐树参天连枝,昏暗潮湿的缝隙几乎没有生机。黄色的泥土如浆糊般微微颤动,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惊扰着前方的寂静。

夏寻,再补充道:“且防无可防。”

墨闲问道:“为何?”

“太多。”

“……”

太多是什么意思,一时间还没听懂。

但就在这两字说完的时候,墨闲似乎也感受到了周遭环境的某些变化。剑眉峻冷,握剑的右手随之绷起,眼睛紧跟着夏寻的朝向就遥遥望去。但见,远处数十丈外,原本灰蒙蒙的潮雾不知何时开始变成了浅红色。若再往细看,便能发现那根本就不是潮雾变了颜色,而无数的红色小点聚拢在潮舞之后,形成了一片汪洋红潮。一点点,一粒粒,密密麻麻,若隐若现,宛如浩瀚天海中密布着的繁星,无穷无尽。

而且,它们的数量还在急速增加!

数量剧增直接导致泥浆都被凌乱的气息所拂动,恰似一波浅浅地潮水正有远处袭来。

“是什么东西?”

“好象是蚊子。”

“有多少?”

“咕噜…”

夏寻生生咽下一口搁在喉咙的涎水,说道:“东北平七至西北平三,纵深两百丈皆是,数量不可估计。”

“哦,那确实不少。”

“后头有更多。”

“哦。”

剑眉微陷,凝结成冷意。

青锋绽起银芒,*的温度蒸发着附近白雾。对于未知,墨闲从来不会恐惧,即便遇到再强的敌人,于他而言其实都只是一个战字。只是对于眼下未知,他还是谨慎问道:“战,还是退?”

“嗡嗡。”

墨闲的话刚问出口,夏寻还没回答。那头潮雾已经被染成了一片黑红色的“浓烟”,同时开始发出“嗡嗡”的声响。声响频率极快,就像无数壶水在同一时间烧开,直叫人心神烦躁。

它们,正在急速靠近。

“退不得…”

扫眼前方三面黑红色的“浓烟”,夏寻谨慎摇摇头:“入谷需经此地,即便明日来他们仍在,我们唯有一战。”

“知了。”

“噌!”

剑眉凝视着前方,冷应一声。

三尺青锋随手挽起,剑指虚空,发出一阵剑鸣。

墨闲再道:“老规矩。”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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