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一日,散朝之后,苏轻鸢同陆离一起乘了銮驾、带了仪仗,大吹大打地出了宫门,直奔北燕驿馆而去。
驿馆之中,北燕武士以鼓乐相迎,穿着紧身舞衣的女子引进院中,使臣躬身迎接,寒暄之后迎入花厅,分宾主落座。

“北燕使臣”轮番起身向陆离敬酒,口中说些“世世交好”、“惠泽万民”之类的场面话,十分殷勤。

陆离来者不拒,不过多时便已微醺,废话多了起来。

“皇帝大概是醉了,小路子快拦着,不许他再喝了。”苏轻鸢皱眉吩咐道。

“北燕三皇子秦皎”起身笑道:“饮酒不醉,岂非辜负了美酒嘉筵?太后娘娘放心就是,北燕驿馆也是皇上自己的家,难道还怕醉了无人照料不成?”

苏轻鸢见状便不再多管,渐渐地将注意力放到了歌舞上。

宴上继续觥筹交错,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北燕使臣也已醉得七倒八歪,不成个样子了。

门外又鱼贯地进来几个小丫头,往每张桌子上送了两壶酒,之后便站在旁边伺候着,没有退下去。

苏轻鸢留意到那几个小丫头的步态和站姿,心里就有数了。

果然,没过多久,便有一个丫头悄悄地走到了她的身旁:“殿中丝竹虽好,听得久了也难免令人心躁。奴婢服侍太后出门清静片刻可好?”

苏轻鸢扶了扶手边的茶盏:“哀家不曾饮酒,你们还怕哀家酒醉不成?”

“嘉筵良辰,酒不醉人人自醉呢。”小丫头抿嘴一笑,显得十分娇俏可爱,只是眼神有些呆滞。

苏轻鸢向“秦皎”使个眼色,笑着站了起来:“想不到北燕驿馆的丫头竟这样伶俐——哀家依你就是!”

“秦皎”笑着向她举了举手中的酒盏。

已经醉倒在桌旁的陆离心中一紧,忙装作提壶斟酒,在桌下悄悄地踢了小路子一脚。

苏轻鸢跟着小丫头出门,穿过花园假山,进了一处隐蔽的楼阁。

小丫头扶着苏轻鸢直接转过屏风,在内室的床上坐了下来:“时辰尚早,太后不妨先在这里歇一歇吧。”

苏轻鸢来时早已将这楼阁细细地打量过一番了。确定周围没有旁人,她便抓住那丫头的手,笑问:“你主子在哪里呢?”

“殿下一会儿就来。”小丫头笑了。

苏轻鸢重重地在她手背上拍了一把:“别跟我来这一套,我一看你走路的姿势就知道你是宫里的人!我问你,你是怎么出的宫门、又是怎么混进驿馆来的?念姑姑在哪里?”

小宫女忙跪下来,低声道:“奴婢是昨日奉了念姑姑的命令,从地道出来的。驿馆里有人接应我们,不用费工夫就进来了。”

“接应你们的是谁?三皇子知情吗?你们一头在宫里、一头在驿馆,应该不方便联络吧?”苏轻鸢继续追问。

小宫女笑道:“三皇子虽不常进宫,可他身边总有人时常进宫的啊。太后放心就是,念姑姑的安排,一定万无一失的。”

“时常进宫?你说的是和靖公主身边的丫头娇儿?”苏轻鸢一惊。

小宫女愣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

苏轻鸢的脸色难看起来。

娇儿不是和靖公主的贴身婢女,而是秦皎身边的一名女官。和靖公主住在宫里的这段日子,这丫头每隔两三天就会在宫城和驿馆之间往返一次。如果是她在中间传递消息,念姑姑怎么可能不知道秦皎已经偷偷离京?

苏轻鸢飞快地在小宫女的手腕上画了几笔,抬头笑道:“你还没有回答我最重要的问题——念姑姑在哪里?”

小宫女眨了眨眼睛,怔怔地道:“就在刚才的花厅里。”

“她在那里做什么?!”苏轻鸢大惊,忍不住站了起来。

小宫女正要回话,外面已经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正是那“北燕三皇子秦皎”进来了。

“你下去吧。”他一进门便向那小宫女吩咐道。

“等一下!”苏轻鸢急了。

“秦皎”一把攥住她的手腕,顺势将她捞进怀里,轻笑出声:“你喊她做什么?箭已在弦上,太后莫非想反悔不成?”

他这么一挡,小宫女便快速地退了出去。

“你放开我!”苏轻鸢急得直跺脚。

“秦皎”捂住她的嘴,笑得邪气:“哟,这都到了床边上了,还带抵死不从的?原来太后喜欢的是这个调调?”

苏轻鸢咬了咬牙,狠狠地在那家伙的腿上踹了一脚:“段然,你个蠢蛋!你误了大事了!”

“秦皎”愣了一下,缓缓地放开了手:“怎么说?”

苏轻鸢在床沿上坐了下来,急得直喘粗气:“刚才那丫头说,念姑姑在花厅!你想想看,她要看好戏,应该到这儿来看才对,她去花厅干什么?那地方那么乱,陆离身边带的人又不多——不行,他恐怕有危险!”

扮作秦皎模样的段然想了一会儿,重新捏起了兰花指,嫣然一笑:“我当什么事呢,就为这个啊?你放心就是了,陆离是属狐狸的,旁人咬不着他!”

“念姑姑的手段,你是不知道!”苏轻鸢脸色发白,忍不住又站了起来。

段然伸手将她按了回去,笑道:“你是糊涂了!陆离带的亲随和侍卫都是咱们的人,‘北燕使团’还是咱们的人,你怕什么?你真当陆离是瓷的,一碰就碎?”

苏轻鸢怔怔地想了一会儿,仍然不放心:“可是念姑姑的巫术厉害,还有许多连我都不懂的东西……而且,如今我有些疑心,她或许早已经知道秦皎不在京城了!如果是那样……”

“将计就计”这一招,念姑姑只怕比她玩得还要顺手!

苏轻鸢越想越觉得不安,心中“怦怦”乱跳。

段然按住她的肩膀,在她身旁坐了下来:“你放心,她不知道。”

苏轻鸢抬起头来,疑惑地看着他。

段然眯起眼睛笑了:“怎么样,是不是忽然发现我比陆离好看多了?要不咱今儿干脆假戏真做算了?说实话,我也惦记你那么多年了,你不会不知道吧?我想娶和靖公主,不过是因为她眉眼间跟你有三分相像而已,如果你肯跟我……”

苏轻鸢随手拍出一巴掌,结结实实地招呼在了他的脸上:“你顶着北燕三皇子的脸,确实勉强还能入眼,至于你自己的本来面目——嘁!”

段然有些恼了:“喂,你刚刚吃什么了,嘴巴这么毒?我段某人再怎么难看,至少也比那娘娘腔强一百倍吧?”

“‘娘娘腔’?这个称呼有意思!改天我要把你这句话学给和靖公主听。”苏轻鸢眯起眼睛笑道。

段然脸上一僵,随后又笑了:“这么说,咱们更该假戏真做了!有了你,我还理会什么‘公主’不‘公主’!”

说罢,他呲了呲牙,装出凶恶的模样,作势要向苏轻鸢扑过来。

这时,一声响箭破空,段然立刻严肃起来。

苏轻鸢站起身,忙着要出门。

段然慌忙拉住她:“你给我站住!陆离安排得很周全,除了花厅以外,整座驿馆里只有这座阁子周围不会被引爆,你这会儿出去……”

话音未落,外面已起了轰然一声巨响,连脚下的地面都颤了几颤。

苏轻鸢紧咬着嘴唇,坐回床沿上抱住了肚子。

段然紧张地在她面前蹲了下来:“喂,你……没事吧?”

苏轻鸢不及回答,爆炸声已经接二连三地响了起来。

“你们到底在驿馆埋了多少火药?”苏轻鸢颤声问。

段然咧嘴一笑:“总有七八十桶吧?每一间屋子里头都有,咱们这阁子底下也有两桶,假山下面也有——如果陆离他们撤得及时,花厅那边也会炸……”

苏轻鸢忍不住,又站了起来。

念姑姑先前在花厅,发生爆炸之后当然也会选择跟在陆离或者“北燕使团”的身边,那样一来,炸掉整座驿馆又有什么用?

伤不到念姑姑还是小事,怕只怕陆离反遭了对方的算计!

段然还要过来阻拦,苏轻鸢急得直跺脚:“咱们必须找到陆离,这样乱七八糟地炸下去,一点意义都没有!”

段然伸手拦住门口,沉声道:“你放心,驿馆外面还有弓箭手。今日除了咱们自己的人以外,谁也不可能活着出去。”

“弓箭手?”苏轻鸢有些发懵。

又是火药又是弓箭的,这阵仗是不是太大了?

段然似乎没有替她答疑解惑的兴致。他只是拦着门口,不许苏轻鸢出门。

爆炸声还在继续。

苏轻鸢走到窗前,眼睁睁看着来时穿过的那座假山轰然倒塌,大大小小的石块四散飞溅,有几块甚至砸在了这座阁子的窗棂上。

因为隔得太远,苏轻鸢并不清楚花厅那边有没有动静。

那个方向似乎也有爆炸,一团火球窜上了半空,很快便熊熊地燃烧起来。

苏轻鸢实在待不住了。

趁段然闪神的工夫,她敏捷地从他的身边绕了过去,快步走下台阶。

段然吓得脸都白了,忙在后面急追:“大肚婆,你是疯了吗?你不要命,陆离还要儿子呐!”

苏轻鸢恨不得插翅飞下去,当然顾不得理会段然的大呼小叫。

下楼之后,脚踩在实地上,那种剧烈的震颤更加明显,几乎连站也站不稳。

段然终于追了上来,艰难地抓住了苏轻鸢的胳膊:“我说姑奶奶,生死关头,咱别闹了好吗?”

苏轻鸢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也不打算细听。

她看准花园的方向,快步走了过去。

假山已经炸毁,从下面穿过去恐怕不可能了,但她还可以选择从旁边绕过去——那是她唯一记得的,往花厅方向去的路。

最重要的是,假山已经炸过了,她不用担心走到半路上被炸飞。

这样想着,苏轻鸢脚下越走越快。段然虽不情愿,也已知道拦不住她,只好打起精神扶着她,快步往花厅方向去。

正在这时,脚下的地面剧烈地震颤了一下。两人站立不稳,齐齐向前扑倒。

段然大叫一声,努力向前窜出去,把自己垫在了苏轻鸢的身下。

瓦砾和石块漫天飞散,有几块砸在了苏轻鸢的背上,她倒也没觉得十分疼痛。

因为,脚下的剧震和耳边的的轰响,已经夺走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时间似乎变得分外漫长了起来。

苏轻鸢感受着自己“嘭”、“嘭”的心跳,数过了几十下,终于渐渐地觉得地面的震动减轻了些,耳边也不再有石块掉落的声音了。

她缓缓地跪在了地上,用膝盖撑着身子,慢慢地跪坐了起来。

段然忙爬起来,抓住她的手臂,用力摇晃着。

眼前是一片烟尘,苏轻鸢模模糊糊地看到段然在向她说话,却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耳中只有尖锐的嘶鸣声,震得脑仁子发疼。

苏轻鸢知道这是刚才的爆炸声太响的缘故,心里倒也不如何慌张。

她扶着段然的手,缓缓地站了起来,向他露出一个微笑,表示自己没事。

段然见状,终于放下了心。

二人同时回头看向刚才的楼阁,齐齐倒抽了一口冷气。

那回廊尽头只有一篇碎瓦残砖,哪里还有楼阁的影子?

如果刚才两人没有下楼……

段然转过身来看着苏轻鸢,脸色惨白:“咱们差点死了。”

苏轻鸢仍然听不清楚,但她知道段然在说什么。

她想扯一扯唇角,却发现自己的脸僵得厉害,怎么也动不了。

心,更是沉沉地坠了下去。

二人呆站了半晌,驿馆之中的爆炸声终于完全停了下来,脚下的地面也彻底恢复了平稳。

耳中的鸣声渐渐地低了下去,苏轻鸢隐隐听到一些遥远的回声,越来越低,最终归于沉寂。

呛人的烟尘依然在空气中弥漫着,两个人都弄得灰头土脸,但这回儿谁也没心思嘲笑谁。

段然扯了扯苏轻鸢的衣袖:“咱们去找陆离。”

苏轻鸢跟着他走了两步,又站定了。

段然吓坏了:“怎么了?你别吓我!是不是撞着哪儿了?你要是伤了,陆离非撕了我不可!”

苏轻鸢缓缓地摇了摇头。

段然手足无措,急得原地转了两个圈子:“没受伤?那是怎么了?吓到了?腿软不能走了?说实话我的腿也有点软,再说我也不敢抱你走啊!”

苏轻鸢靠着假山石坐了下来,许久才颤声道:“你去找他吧,我不敢去。”

段然立刻否决:“不行,我不能让你落单!陆离身边有侍卫,他不会有事!”

苏轻鸢抬起手捏了捏自己的两边脸颊,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我一点都不担心他,真的。”

段然鄙视地斜了她一眼。

苏轻鸢低下头,攥紧了自己的衣袖。

不知坐了多久,二人隐隐地听到了喊杀声。

段然有些担心,想去一看究竟,却不放心苏轻鸢,只得耐着性子在这里陪她坐着。

他有些不懂了:这个女人刚才还闹着要去找陆离,这会儿却反而安静得出奇,该不会是吓傻了吧?

苏轻鸢当然没吓傻,她只是被吓到了。

她不敢去看花厅那边是什么样的情形。

她害怕看到那座花厅也变成了一堆废墟,更害怕看到它完好无损屹立不倒。

一个可怕的猜测压在她的心头,堵得她喘不上气来。

可是,她不敢说。

两人在假山石上呆坐了足有小半个时辰,远处的喊杀声渐渐地停了下来。

周围安静得可怕。

段然站了起来:“该结束了,咱们出去吧。”

苏轻鸢挣脱了他的手,仰起头来看着他:“你确定现在出去,不是送死吗?”

段然“嘿”地笑了一声:“那边坐镇的可是陆离!你对你的男人那么没信心?驿馆炸成这样,北燕武士早已经死了个七七八八,剩下几条漏网之鱼还不够弓箭手们过瘾的呢,你到底在怕什么?这会儿除非你那个念姑姑把城外的反贼引进来,否则她就算有通天的本领,也不可能扭转这个局面!这会儿既杀了‘大鱼’又顺便除掉了北燕武士,咱们两个‘鱼饵’也算是立了大功了,赶紧找陆离领赏去哇!”

苏轻鸢面无表情,冷冷地看着他:“你啰里啰嗦说那么多,是不是因为你自己的心里也在害怕?我听见你的声音都发颤了。”

段然呆了一呆,用力地摇了摇头,强笑:“奇怪,我是当今皇帝的好兄弟,我怕什么?”

苏轻鸢转头看着远处的那堆瓦砾,涩声问:“那些炸药是你的人在管,对吧?你的人知道我和你在那座阁子里,对吧?”

“也许他们看到咱们出来了……”段然强颜一笑,说出来的话却连他自己都不信。

他确定消息已经送到了小路子的手里。那座楼阁,无论如何都不应该炸的。

他知道苏轻鸢在怕什么,可是他也不敢说。

苏轻鸢往假山石上一躺,闭着眼睛笑道:“这会儿事情应该已经解决了吧?我在等陆离来接我——他怎么还不来呢?”

段然呆站了一会儿,勉强一笑:“你别尽往坏处想,也许……也许他只是炸断了腿来不了了呢?”

苏轻鸢“嗤”地一笑,站了起来:“咱们出去吧。”

段然忙过来扶着她的手。

苏轻鸢脚下走得很慢,一步一步踩得很稳。

转过假山,穿过小径,终于到了原先的花厅前面。

花厅完好无损。

在苏轻鸢的坚持下,二人进去转了一圈,果然一无所获。

里面没有活人,只有几具尸身横七竖八地倒着——有北燕的武士,也有婢女妆扮的女孩子,一时看不出是谁的人。

二人沿着夹道走出去,只看到遍地瓦砾碎石,以及一些再也不可能拼凑完整的尸块。

空气中的烟尘仍然没有散尽,连太阳都是灰蒙蒙的颜色。

地狱里的景象也不过如此吧?

——苏轻鸢这样想着。

走出二门之后,苏轻鸢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虽然目之所及仍是遍地死尸,但至少此处的尸体是完整的了。

这里的人,死于利箭之下。

死的几乎都是北燕武士,极难找到南越侍卫和“北燕使臣”的尸首。

所以,陆离应当是大获全胜了吧?

段然扶着苏轻鸢在门前走了一遍,一个活人都没有找到。

于是二人从残破不全的门楼底下走了出去,慢慢地向外挪动着脚步。

又走了许久,终于见到了一个小姑娘,看妆扮不似南越女子的模样,想必是某个属国带过来的婢女。

段然忙向她打听陆离等人的去处。

那小姑娘愣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道:“皇上半个时辰之前就起驾回宫了——您两位怎么不知道?”

“起驾……回宫了?”苏轻鸢涩然苦笑。

段然呆站了半晌,很勉强地安慰道:“你别多想,也许他有急事……”

苏轻鸢没有说话,段然自己说不下去了。

二人在门口站了许久,苏轻鸢终于涩涩地叹了一声:“送我回宫吧。”

除了回宫,她实在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段然找到一个属国使臣的住处要了一辆马车,扶着苏轻鸢坐了上去。

两个人的形象都十分狼狈,耷拉着头,活像两条丧家之犬。

两人相识多年,一向是见面就吵吵的,今天倒是头一次谁也没有嘲笑谁。

回宫倒是很顺利,并没有人敢于阻拦。

只是在看到段然那副形象的时候,守门的侍卫齐齐露出了惊诧之色。

苏轻鸢隔着帘子细看众人的反应,心中愈发不是滋味。

到了芳华宫门口,段然一声不响地掉头走了。

苏轻鸢自己进了门,不出所料地引起了一片惊呼。

淡月带着彤云和几个小丫头迎了上来,吓得脸都白了:“娘娘怎么自己回来了?怎么……怎么会弄成这样?”

苏轻鸢沉声道:“帮我烧水沐浴,不必多问。”

众人忙簇拥着她进了门,帮她卸掉簪环,脱了脏兮兮的凤袍,人人心里都惊疑不定。

直到热水备好,苏轻鸢躺进浴桶之后,淡月才大着胆子问:“娘娘不是跟皇上去驿馆了么?怎么会……落霞怎么没有跟回来?”

彤云等人一向是由落霞教导的,此时更急得几乎要哭出来了:“娘娘是不是在外面遇见危险了?落霞姐姐她……还能回来吗?”

话音未落,落霞已从外面冲了进来:“娘娘回来了吗?”

彤云和几个小丫头喜极而泣,连淡月也跟了过去,拉着落霞的手问东问西。

苏轻鸢慢吞吞地搓洗着沾满了灰尘的头发,勾唇冷笑。

落霞三言两语打发了小丫头们,快步走了过来,接过皂角来替苏轻鸢顺着头发:“娘娘怎么——怎么会弄成这样?”

苏轻鸢舒服地靠在桶沿上,闭上了眼睛:“你回来多久了?”

落霞忙道:“奴婢一直跟着皇上,早就回来了。”

淡月冲了过来:“你早就回来了,为什么娘娘才刚刚回来?你自己光鲜亮丽毫发无损,为什么娘娘弄得跟个晒干了的泥鳅似的,你却什么都不知道?”

落霞无言以对,只得低头向苏轻鸢解释道:“奴婢一直跟着皇上的。回宫之后,皇上有些事要嘱咐我们,所以耽搁了些工夫……”

“他没事吧?”苏轻鸢仍然闭着眼睛,语气平静。

落霞的目光闪了一下,须臾笑道:“没事。只是眼下杂七杂八的事情比较多,恐怕一时没工夫到咱们这里来了。”

苏轻鸢“唔”地应了一声,似乎并不放在心上。

落霞松了一口气,又笑道:“这次的阵仗闹得实在不小,那些北燕武士一开始还想闹事呢,咱们的炸药一炸,他们全都老实了!”

苏轻鸢闭目不语。直到落霞帮她把头发洗干净了,她才慢慢地坐了起来:“抓到念姑姑了没有?”

落霞笑道:“咱们都没有料到她会躲在花厅里,一开始险些让她跑了!幸亏弓箭手把她给截了回来,否则岂不是可惜了咱们费的这一番工夫!”

“死了?”苏轻鸢终于睁开了眼。

落霞点点头,笑得有些小心:“死了。奴婢亲眼所见,胸膛上插了好几支箭呢!”

苏轻鸢心中一酸,眼圈便红了。

落霞忙扶住她的手:“娘娘别难过,她……她那样待您,母女的情分其实早已经没有了的……”

“尸首呢?”苏轻鸢追问。

落霞小心地道:“皇上吩咐侍卫收殓了的。”

苏轻鸢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里却越发酸痛了起来。

落霞扶着她出来坐到炉边,小心地替她擦着头发:“这次埋炸药的事没有同娘娘商量,皇上的心里悬着呢,一直在担心娘娘受到惊吓——如今娘娘平安回来,皇上终于也可以放心了。”

苏轻鸢忽然仰起了头。

落霞手上一顿,忙露出笑容:“娘娘怎么了?”

苏轻鸢看着她的眼睛,沉声问:“除了炸药之外,你们没有别的事瞒着我了吗?”

落霞迟疑了一下,终于笑道:“有是有的。倒不是刻意瞒着您,只是有些事情解释起来太麻烦,皇上怕您操心,干脆就不说了。”

“说说也无妨。”苏轻鸢淡淡道。

落霞忙笑道:“如今事情已经过去了,再说给您听应当也无妨——其实常到宫里来找和靖公主的北燕婢女娇儿,一早就已经被咱们收买了。所以皇上早知道念姑姑和北燕三皇子的阴谋,当初北燕三皇子离京,也算是皇上故意放出去的。”

苏轻鸢闷闷地想了很久:“我不太明白。”

落霞抿起了唇角:“皇上的意思是,咱们跟北燕迟早要兵戈相向的,与其等到将来四海平定之后再生战事,倒不如趁现在一起收拾了。横竖他们离咱们有三千多里呢,等他们大军压境的时候,咱们早已经把反贼收拾干净了,那时也不怕迎上他们……”

落霞解释得很细致,苏轻鸢却不太放在心上。

她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三皇子离京的事,娇儿没有跟念姑姑说吧?”

“当然没有。”落霞很笃定。

苏轻鸢点了点头。

既然念姑姑不知道秦皎已经离京,那么驿馆之中的那些变故,应当就不是念姑姑搞的鬼了。

排除掉这种可能之后,苏轻鸢离那个可怕的猜测又近了一步。

她斟酌许久,最终没有把心底的疑问说出口,而是临时换了一个问题:“有了娇儿,陆离应该对念姑姑的事情比较了解吧?他为什么迟迟不动手拿她?”

落霞迟疑了一下,笑容有些勉强:“其实也算不上十分了解。念姑姑其人狡诈多疑,跟北燕三皇子又只是合作关系,很多事情她自己不会说的。”

这个解释很能说得通。苏轻鸢细细地想了半天,找不出什么话来反驳。

其实,就算能找到破绽又怎样呢?她终究还是不愿戳破那层窗户纸的。

把这一阵子的事草草地捋过一遍之后,苏轻鸢便重新闭上了眼睛:“我有些累了。”

落霞笑道:“娘娘且等一等,待头发干了才能睡。如今一桩天大的心病已经去了,娘娘今后都可以高枕安眠了。”

“是么?”苏轻鸢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

落霞的眼中藏着一抹忧色,苏轻鸢并没有注意到。

她只是安静地坐着,配合着落霞擦头发的动作,一晃一晃的。

不知坐了多久,落霞把布巾放到一边,笑了:“差不多了。娘娘是要现在歇息,还是再用些点心?”

苏轻鸢站起身来走到床边坐下,漫不经心地问:“和靖公主如今在哪里呢?”

落霞笑道:“当然还在宫里住着呢。娴妃娘娘心细,一直陪着她,娘娘就不必担心了。”

“娴妃……”苏轻鸢皱眉想了许久。

落霞有些疑惑,正待追问,苏轻鸢又笑了:“也罢,既然有娴妃在,她应当不会胡思乱想。如今北燕三皇子逃了回去,武士们又叫咱们给杀了,这位公主的心里必定不好过。你若得空记得提醒一下陆离,尽早帮段然把成亲的事办了吧!”

落霞笑着答应了一声,小心地替她掖好了被角。

苏轻鸢闭上眼睛,心里却又是一阵发紧。

落霞答应替她传这句话,也就意味着,陆离在近期应当不会到芳华宫来了。

他不来才好。

如今这个局面,他若来了,她还真不知该如何应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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