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闲始终没有进房间,他担心自己这孤魂,会对李惠有一丁点的不好影响。
不知过了多久,矮墙头上,翻进来一黑一白两个人影:一样的高高的帽子,一样的又红又长的舌头。

“黑白无常?”李闲怔了一下。

传说中,黑白无常是索魂的怪物。莫非,他们是来终结自己这将散的孤魂的?

但“黑白无常”并没有看到李闲,而是径直走到李惠卧室的窗前,各自取出一个手电筒拧亮,放在他们的下巴处,然后“啪啪”地拍着窗玻璃。

“谁?”李惠从床上坐了起来,往窗外一看,吓了一跳,“哎呀——陈德清吕少辉,我知道是你们两个!你们快离开我家,否则我报警了!”

“滚出去!”李闲也大怒,只不过那两个人听不到他说的话。

那两个人继续怪叫着,拍着玻璃吓唬李惠。

李闲哪能容忍,当即冲过去,飞起一脚,将闹得最欢的陈德清踹倒在地。

见那人倒在地上,李闲愣了一下。

这是自小偷事件之后,他第一次对人类动手。他一直以为,人类看不到自己,也听不到自己的声音,那么自己也像空气一样,打不到他们。他曾看过电影《人鬼情未了》,那里面的鬼便是如此。

但他很快就想通了,此时的自己,既能拿东西,又能穿衣服,墙也能阻隔自己,说明自己仍是有质量的存在,那么自己能打到别人也不奇怪了。

“你、你为什么踹我?”陈德清不满地问。

“谁踹你了!”吕少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妈的,邪了门了!”陈德清从地上爬起来,凑到吕少辉耳边,发狠道,“继续吓她,头儿说了,若能吓得她明天就搬走,给咱们一人一个过年大红包!”

李闲已猜出这些人的来路了。

前些天李惠曾给他打电话,说现在乡镇上也学城市,开发小产权的楼盘,他们家的小院被划了进去,开发商几次游说要她同意拆迁,都被她拒绝了。

想必这两个人就是那开发商的人。

为了拆迁大半夜扮鬼吓人,这也太卑鄙了!

李闲见那两个人又去拍窗户,他走过去一人打了一个耳光。

“你——”

“你——”

两个人捂着脸,都以为是对方打的。

敢欺负李惠,李闲哪肯轻饶,站在他们中间,又一人一个耳光。

这一次两个人看得很清楚,不是他们彼此动的手。

“妈呀,有鬼!”陈德清惊叫一声,翻墙就跑。

吕少辉也慌了神,跌跌撞撞地跟着他,也翻墙逃了出去。

两人的高帽子都掉在了地上。

屋子里的李惠以为这仍是他们吓唬自己的招数,摇摇头,拉好窗帘继续睡觉。

李闲并不打算放过他们,自己的孤魂随时可能消散,这一次若不把他们吓破胆,过几天他们可能还会来吓唬李惠。

李闲也翻墙出去,紧跟着他们。

“德清,等等我,没人追咱们!”吕少辉一边说,一边扭头往后看。

跟在他身后的李闲,借机打了一个耳光上去。

“妈呀!”吕少辉又惊又疼,一个跟头栽在地上,然后爬起来继续跑,边跑边叫,“那鬼跟着咱们呢!”

听他这么一说,陈德清忍不住也扭头往后看。

李闲一个箭步冲上前,也给了他一个耳光。

“爷啊——”陈德清直着嗓子叫着,逃得更快。

李闲就跟着他们,只要他们一回头,就打耳光。

两人跌跌撞撞地跑到了本镇唯一的一幢别墅前——李闲听李惠说过,这家主人原是一个流氓无赖,但这些年和人合伙开了几个煤矿,竟然发了财,摇身成了本地的成功人士。

“开门!快开门!快!”两人发狂拍门。

大铁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一个光头男人将他们迎了进去,李闲也跟了进去。

“快,快锁上门!”那两个人大叫。

光头锁上门,一边陪着他们往客厅里走,一边笑着:“让你们扮鬼去吓人,你们怎么被吓成这种德行了!”

“有、有鬼——”

“那鬼一直追我们——”

两人结结巴巴地说着,却不敢回头。

“神经病,哪有鬼!”光头不信,本能地扭头往身后看。

“不要回头——”

那两人提醒的声音未落,李闲的耳光已打在了光头的脸上。

“操,谁打我?!”光头捂着左脸大骂。

李闲又挥起巴掌,打在了他的右脸上。

“妈呀——”

三人彻底疯了,一头扎进了客厅里。

客厅里挤了十几号人,正吞云吐雾,商量着强拆的计划。

“你们怎么了?”坐在正中间的是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脖子上挂着耀眼的大金链子。

“鬼追进来了——”光头捂着脸叫道。

“不就是陈德清吕少辉这两个鬼嘛——”中年男人不屑道。

“不、不是,他们两个假扮鬼,结果把真的招来了!”光头说道。

“操,有个球鬼,拉出来让我看看!”中年男人粗鲁地笑骂道,“要是男的,老子把他杀了下酒,要是女的,嘿嘿——”

满屋子的人顿时哄笑起来。

看着那嚣张的嘴脸,李闲正要冲进去教训一番,忽然有人拉住了他。

诧异地一扭头,却是一个有些面熟的风度翩翩的白发老者。

老者抓住李闲的胳膊,纵身一跃,带着他飞出了别墅那数米高的围墙。

“如果在三个人以上的人群里暴露身份,执法队会立即把你炼化掉!今天到此为止吧!”老者严厉地警告道。

“您是——”李闲莫名的觉得这位老者有些亲近,忍不住想向他打听心中的所有困惑。

老者只是摇摇头便转身离开,瞬间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李闲坐在李惠的窗户下面,默默陪伴着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如果谁再敢来吓唬李惠,那怕会被什么执法队炼化掉,他也决不会再放过他们。

好在一夜无事。

李闲越发觉得寒冷,他甚至都能感觉到体内的本命阳气,如绚烂的烟花过后,爆竹残骸上那垂死挣扎着的一缕青烟,越来越小,越来越淡。

忽然惊觉有好多事还没有做:小院的围墙太矮,早应该加高,木门也该换成铁门,否则太不安全了;早该催李惠找个男朋友了,一个单身女孩生活太不易……

最迫切的一件事,是他在千山市的那套房子,应该过户到李惠名下!

但现在已经来不及了,唯一的补救方法是给李惠留下一份遗嘱,声明那房产归她所有,对了,还有一万多元的存款;还有房子里自己置办的所有物品……

李惠已经起床,正匆匆地洗漱,她每天很早就要去上班。

李闲最后看她两眼,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回到千山市的家里,已是中午。

李闲一刻不停地忙碌着,把所有想交待给李惠的话,都写进了遗嘱里;把所有属于自己的物品,都列了一个清单,注明全归李惠所有……

最后,他把遗嘱、清单、银行卡、手机等贵重物品,都放进一个小皮箱里。然后在皮箱上注明:“李惠收”——当然,这并不用寄出去。

李惠有家门的钥匙,她每周至少要给自己打一次电话,一旦联系不上,自然会来找自己的。

想到李惠推门而入,看到自己的遗体,必然会崩溃大哭,李闲一阵心酸。

他走到床前,掀开被子,看着冰冷的“自己”发呆。

幸亏现在是冬天,天气很冷,那具身体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也不知李惠看到了,会不会害怕?

但为什么要让李惠来面对这具皮囊呢?她一个小姑娘,在千山市人生地不熟的,来处理自己的后事,必然困难重重。

再说,一旦别人知道这房子里死过人,只怕就卖不出好价钱了!

自己何不悄悄把这具身体拉出去处理掉,然后给李惠留一封信,就说自己遁世出家,以后再不回来了……这样她也不会那么难过。

千山市是山城,三面环山,出市区不过几十公里,便是连绵起伏的丘陵和绿意葱茏的林区。

李闲准备把自己的身体埋到山林中去。

运送身体是个大麻烦,徒步显然不现实,空着手走差不多也得一天的时间,更何况还要背着那重达一百五十多斤的躯体!

坐公共交通工具更不现实,他以这无形的魂魄之躯,拖着冰冷僵硬的肉身出现在公众眼前,岂不成了乱跑的僵尸?

李闲想到了打车软件。

他把自己的手机从小皮箱里取了出来,通过打车APP,预约了一辆到达千山市自然风景区的顺风车。

片刻后,接单的顺风车司机将电话打了过来。

李闲直接挂断,回短信道:“您好,我是个聋哑人,没法接电话,我在青年公寓门口等您!”

人类听不到他的声音,他只能装聋哑人。

“好的。一会儿见。”顺风车司机很快回了短信。

李闲迅速把自己的身体从床上拉起来,套上一件肥大的军大衣,戴上长舌帽和墨镜,然后背着“身体”下了楼。

正值傍晚时分,昏黄的路灯上,一具稍显臃肿和僵硬的身体,一步步地挪向小区门口——如果仔细盯着军大衣下摆看的话,会发现他的两只脚并没有动,而是蹭在地面上往前移动的。

但寒冷的冬夜,匆匆下班的人们,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些细节。

到达小区门口,又等了几分钟,一辆别克径直开到了“李闲”的身边。

“是你预约的车吧?”司机自车窗里伸出手,比划着问道。

李闲忙以手控制着“自己”那僵硬的脑袋,点了几下头,然后又背着“自己”,拉开车门,坐在了后排。

司机稍稍觉得有些怪异,但也没有多想。

汽车出了市区,一路飞驰,快到千山市自然风景区的时候,已是晚上九点多钟,路上看不到一个人,一辆车。

李闲虽然尽可能地把身体往后靠,但车内空间本就有限,无论他怎么努力,那司机身上仍有一缕缕的光流出来,汇入他的身体。

这种“脊背发凉”的感觉,让司机越来越紧张,不时地通过后视镜打量着“李闲”。

从一上车开始,李闲就把那具身体摆成歪在车座上睡觉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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