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雷泽言的声音,雷泽绍立即不再执着于姑姑和都督的问题,向门洞处跑了去,跳进雷泽言的怀里,笑道:“爹爹你回来了!”
雷泽言望着儿子稚嫩的小脸,脑海中却浮现出了天子儿时的面庞,他伸手抚了抚儿子光滑的脸蛋,“嗯”了一声,一晃眼,雷泽绍都三岁了,他却从来没有认认真真的陪儿子玩过。

颦娉曾经还抱怨过,斥他道,他成日里陪天子,也不知道谁才是他亲儿子。如今想来,的确,他陪天子的时间早胜过了陪自己儿子的时间。

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身后雷泽家的家徽旗帜无风自摆,他身上肩挑的是整个雷泽氏。

也许,其实外面的保守派大臣们说的对,他坚持征战北族,为的是雷泽家的太平,至于谁家当天子他并不是那么在乎。

这种想法,十年前的雷泽言也许真的有过,但是十年前先王托孤,他承此一诺,又如何有之?

他如今之所以坚持征战北族、和谈孟国,只不过是不想再战了,他认为只要把北族赶出关外,无法再兴兵,那剩下的孟国和其他诸侯都能渐渐安定。在雷泽言眼里,诸侯国就是九州内部的事。

不能再内斗了!

这十年来,埋了多少枯骨,毁了多少农田,流了多少鲜血,大好儿郎出去后便没有再归过故里,良家闺女还未出嫁就成了望门寡。

其实,风菱让颦娉托话与他,让他不要和天子争,让他不要提先攘外再安内时,他明白风菱的用意,可是明白不代表做得到,因而他还是再次坚持了他的选择。

雷泽言看得太多了,累了,不想战了,俗话说“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这就是乱世的无奈。

念及此处,雷泽言将儿子抱了起来,看着他清澈的双眸和懵懂年少的红腮,其味无穷。

他不知道,再这么战下去,还要多少血肉来填,也许有一天,就会轮到自己儿子长大,轮到他去从军,轮到再收不到他的书信,轮到雷泽家再见不到一个家人。

雷泽绍还小,他不明白雷泽言眼底的含义,动了动小手,两手往雷泽言肩上勾去,道;“爹爹,骑马马。”

颦娉闻之,走了过来,见雷泽言有些疲倦的样子,伸手要将雷泽绍抱下来,严厉道:“绍儿,爹爹累了,别胡闹。”

可是雷泽言却笑着避开了颦娉伸来的手,将雷泽绍放下来,自己也蹲了下来,道:“没事。”说着,伸手招了招让雷泽绍爬到了肩上,“来,爹爹驮绍儿。”

话音一落,雷泽言架起雷泽绍,让他骑在了肩上,在后院中传出了嬉笑的声响。

月出,今时刚过中秋没几日,月亮还圆,挥洒着月光,雷泽绍玩累后,趴在雷泽言的膝上睡着了,观着熟睡的儿子,雷泽言脑海中却响起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

漆黑的夜里,篝火灼灼,那孩子很是稚嫩道:“亚父,我害怕,睡不着。”

随即,雷泽言又看到了另一个画面,那个年轻的自己,脱下了身上的大氅给那孩子裹得严严实实的,一面拍着他的后背,一面安慰道:“陛下安心,有臣在,明日我们就可以到达富阳境内,就没人能伤害到陛下了。”

听着他的安慰,孩子慢慢的阖上了眼睛,一只手抓着他的手喃喃道:“嗯,亚父你永远都不能离开我…”

————

话到此处,雷泽言的思绪被颦娉打断了,只见颦娉神色凝重的问到:“奉珏,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先前菱儿交代过,不要去文公评,你却还是去了,这会儿回来脸色不好,是不是陛下为难你了?”

雷泽言转过头看着颦娉岁月不染的美丽面庞,微微一怵神,自己已至中年,而颦娉还是初嫁自己时的模样,那么温软动人,他伸手揽过颦娉的肩:“没什么。颦儿,你知道‘夫’是从何而来吗?”

“你是欺我看书少吗?‘人’字带上簪子便是‘夫’字,称冠后,便从一从大,擎天承大之人也。”

听到颦娉的回答,雷泽言不置可否,她说的对,只不过…雷泽言笑了笑,让颦娉贴着他的肩,抬头看向那头顶的圆月,道:“我的理解是,‘夫’为‘天’出头,便是若天塌下来,还有夫顶着,所以你用不着忧心。”

颦娉露出了愉快的笑靥,抬起头来,看向他,戏谑道:“还说你不会讲好话,嘴笨?这不,讲出来倒是贴心,想来你只是不大同我讲好话罢了。”

雷泽言摇了摇头,否认道:“不常同你说,是怕你嫌腻,你要喜欢,日后让菱儿与你讲好话,她那张嘴比我可灵活百倍。”

如今在颦娉告诉雷泽言,风菱说自己是雷泽玥后,雷泽言心里就明白,根本不需要什么证据说明她是雷泽玥,在自己心里她早就是雷泽玥了。

因而要说雷泽家最会的不是打仗,而是那三寸不烂之舌,想来风菱自是继承了雷泽家的衣钵,口舌伶俐,虽然她有时候伶俐过分到信口雌黄了,但心肠不坏,也无伤大雅。

这时,颦娉听雷泽言提到风菱这才想起来,雷泽言出门后,收到了吴国的来信,大意是与雷泽家议亲联姻,想让风菱嫁给吴弦,只不过多为征求意见的意思,并非正式说媒提亲。

颦娉大约和雷泽言讲了关于信中的内容,雷泽言却听着蹙了蹙眉,自言自语叹息了一声:“怎么偏偏挑这种时候。”

“这种时候是什么时候?到底怎么了?奉珏,你一定有事瞒着我。”

在颦娉紧张的神情下,雷泽言淡淡一下,道:“真没什么,只不过圣上今日令我带兵攻占潭州郡,即日便要出发,因而这个时候吴家提亲,我哪有时间操心。再说菱儿如今明面上只是我义妹,都还未认祖归宗,我哪能随意做主。”

雷泽言耸了耸肩,还有一点,他这事无法回复吴家的原因,便是风菱是谁啊?能依他说嫁,或是不嫁,就算了的人吗?一切还得等雷泽言和风菱见了面再说。

而颦娉此刻的心思已经不在联姻这种随时可能被风菱忽略不计的小事上了,当她听到雷泽言要再次出征时,愁了起来:“怎么又要兴兵?如今安定才不过数月,为何如此突然?”

是啊,为何如此突然…关于这个问题的回答,雷泽言心中有数,但这个原因不能告诉颦娉,他是他的天,是这个家的天,什么事也得他自己扛着。他念着,兴许这一回去,其实也没有他担忧的那种情况般糟糕,所以与其告诉她,不如等回来再当故事讲与她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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