黍实州,天然大坝,二十一郡,如今至少一半郡县仍旧在河泽之中,汇成了绵延数千万里的长河,此刻,一时间,长河波涛汹涌,仿佛沸腾的水,涨起数丈之高,是要向天归去一般。
帝俊手掌之上一道化出的团团红芒,煞有惊天之光,而手掌之下的河水,开始不断向他手中汇聚,揉成了一卷漩涡。

河水有下潜的趋势,渐渐的露出了河岸线。

这时,帝俊一旁的半空之中出现了一团彩云,彩云翻滚,不需一瞬就露出了一个人影,身型魁梧,手持闹海钢叉,一身龙鳞铠甲。

计蒙见帝俊此刻闹腾大河,忙现身出现,作单膝跪地之礼,道:“主君,是否是要吸干大河?请交予计蒙来做。主君如今切不可再耗真元。”

帝俊闻之,不予理会,只淡淡颔首,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已经来不及了,如果他所料没错,风菱应当掉入河底,且这会儿陷入了她自己的梦魇之中,根本没办法自保施法。

而观船上的墨砚干燥程度开来,她进去至少有一刻钟了,可是他找不着风菱所在的位置。

显然,帝俊不可能干刻舟求剑的蠢事,于是一不做二不休,不如移山倒海,将这绵延的河水给弄走。

计蒙见状,也没再啰嗦,冲天而上,突然间,电闪雷鸣,只见半空中浮现出一团铺天盖地的墨色流云,仿佛是要下雨的征兆。

而流云中若影若现出一个龙首人身的影子,在云中翱翔,这便是计蒙的真身,他在上古天庭中掌管风雨,最是擅长于水。

只见计蒙真身一现,那大河越发汹涌,不一会儿就往流云中奔腾而去,仿佛云中有一血盆大口正在狂吸着地下的一切水源,如饮水一般。

帝俊看了一眼计蒙,有计蒙助阵,河水很快就会干涸,河下淹没的城镇也将露出水面,风菱肉身无忧了。

须臾,帝俊将深邃的视线投在了不远处即将现世的荒弃旧城——那座写着“北诏城”的残墙上,敛住了气息,眸中不断翻滚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

此刻,他最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他觉着他可能会再也找不到风菱,他隐隐有些猜到了风菱坠入的地方。

诚然,表面上看风菱坠入的是河中,但那只是肉身,而她的心坠入了另一个世界,风菱心心念念的世界。

若是风菱的心选择了那个世界,那么风菱的肉身也会随着她的心一起消失在真实的世界中。

三千世界,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假作真时真亦假,当风菱相信那个世界才是真的时,她会永远留在那个“北诏城”,而非此时帝俊眼中的被大河淹没的废城。

废城已现出了大半,水深不足五尺,那盘满青苔海草、呈褐绿色的旧城墙,以城墙北侧眺望,远处露出了一个城隍庙的废旧建筑,神念一扫,这些景象尽数映在帝俊的瞳孔中。

帝俊飞身而起,落到了庙中,碎败的城隍塑像往右坍塌在地上,挂满了泥沙,地上斑驳着藓淤,早已辨识不出原本的色泽。

她会回来?还是取那段失去的过去,而舍他呢?

帝俊站在城隍庙中,浅浅唤了一声:“小风。”

***

梦魇之中,雷泽玥身后还塑立着由金漆刷得一身透亮的城隍,她蹲在白石铺就的地上,哭声渐止,哭得累了,不知还能如何哭喊,才能留住渐行渐远的记忆。

雷泽言在一旁,实在不明白雷泽玥为何会因为一场虚无的梦哭得歇斯底里,无奈之下,赶紧蹲下身来,抚着她的头安慰道:“那只是一场梦,你不还有哥哥,爹爹、娘亲吗?走吧,天色晚得紧,要再不回去,娘亲该担心了,玥儿。”

听到雷泽言唤她的名字,雷泽玥突然猛地一怔,捏紧了双臂,烛火映着她喃喃唤出的唇形,唇语中描绘出两个字:“小风…”

雷泽玥的声音很小,小得雷泽言并没听清她在说什么,不由问到:“你说什么?”

话音一落,雷泽玥骤地站了起来,带着一丝欣喜和激动,急切地叫到:“他叫我‘小风’,他好像叫我‘小风’!而我唤他…”

轰!雷泽玥还未从记忆中搜出那个字眼,突然地面摇晃了起来,好像地震了似的,地动山摇,而城隍庙中的砖瓦开始崩塌。

雷泽言见状,也由不得雷泽玥细想,赶紧抓着雷泽玥就往外跑。

就在往外跑的途中,雷泽玥在周遭崩塌的声音中,隐隐听见了一个浅浅的呼唤,那声音很好听,像是缓缓的流水碰到石岩上一般,宛如从远方传来的低语,喊着两个字——小风。

而雷泽玥也在听到这个声音时,情不自禁地回应了一声:“夫君。”

这时,雷泽言拉着雷泽玥跑出了城隍庙,刚一出门,城隍庙内的雕塑便往右倒了下去。

突然,城中匆匆的脚步声和逃难声在他们身旁响起,雷泽玥回过神来时,便见到有许多背着包袱的百姓向他们跑来。

城隍庙是位于北诏城城边,这些百姓拖家带口地往城外跑,像是在逃难,而在他们匆匆的脚步声中,有听到他们奔跑的原因,在说到:“快跑,大水要来了,要淹没北诏城了!”

说话间,雷泽玥抬头往北看去,看到了天上密布的诡异怪云,云上不断闪着雷霆以及五色的光辉,那是…

雷泽玥觉得她应该知道这云彩不寻常,应该知道那团云被唤作什么名字,她酝酿了许久,在神海中摸索那个她明明应该知道的词汇。

正当此刻,一辆马车跑到了雷泽玥的面前,拉开帘帐,她看到了爹爹和娘亲,两人显然很着急,也要匆匆出城,那车里是一些家当,看起来是要举家逃难的意思。

雷泽政华看着一双儿女,喊道:“快上来,言儿、玥儿!我们要走了,离开北诏城南下,去重新建立我们的家。”说着,他向雷泽玥伸出了手。

雷泽玥看着他宽大温暖的掌心,这双手掌很让她安心,透出的暖意在诉说着一件事:

只要她将手放上去,她就能跟他们一起走,远离纷争,从此享受家人的爱护,不用颠沛流离。但是雷泽玥惊然觉得,只要她放上去,她就会忘记那一场梦,那一场她已经遗忘得模糊的被唤作风菱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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