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按时令已经是阳春三月了,但是北方的春天总是要来得晚一些。而辽东的春天就要更晚一些了。所以此时你站在锦州城的城墙上向外面望过去,就会发现,在广袤的平原上,到处都还看得到还没有完全消融的残雪,至于远处的那些绵绵的群山,更依旧是一片银装素裹。
在更近一点的地方,大概是传说中“一炮糜烂数十里”的史诗级武器——红夷大炮的射程外面一些的地方,一大群蚂蚁一样人,正在初春的寒风中忙碌。他们正努力的将刚刚开始化冻的泥土挖出来,挖成一道壕沟。

“东胬是又想要玩大凌河一战时候的招数吧?”锦州总兵祖大福斜靠在城墙的垛口上,远远地望着那群蚂蚁,一边对站在自己身边的弟弟祖大乐道。

几年前,祖大福在更北边一些的大凌河修筑城池,想要进一步扩大自己的控制范围。结果金军立刻出动,将还没有来得及修好的大凌河城团团包围。先是用壕沟土墙将大凌河城团团围住,然后又在野战中连续击败试图来为大凌河城解围的官军。大凌河城中的官军很快就吃光了粮食,靠着吃民夫又撑了一段时间,最终,一万多守军向金军投降。辽东军中最精锐的部队,便在这一战中损失殆尽。

“这次和大凌河可不一样。”祖大乐道,“大凌河那会儿,我们的城还没完全建好,城里面只有吃五六天的粮食。但是锦州可不一样,锦州比大凌河不知道坚固多少。更重要的是,我们城里有粮食,足够我们吃两年的。他们还能真的一口气围困我们两年?”

祖大福却脸色沉重的摇了摇头道:“没这么简单。对面的天聪汗可不是简单人物,这些年你看他什么时候做过没成算的事情?前年他们修建了义州城,还在城外屯田,去年他们从关内回来后,还把从关内掠夺来的十多万人口都安置到那里开荒种地。义州距离我们才多点远?这些鞑子,他们是打算一边种地,一边围我们呀!这是笨办法,但是世界上最难对付的从来都不是巧办法,而是实打实的笨办法。不过,这一围,至少要两年。两年功夫,他就真的不怕有什么变故?”

“当初他们刚刚开始建义州城的时候,我还奇怪,说鞑子什么时候也学着修筑城池了呢。早知道……”祖大乐道。

“早知道又能怎么样?我们还能主动去打他们不成?”祖大福摇了摇头道,“要是我们在野战中能打得过他们,他们也包围不了我们。如今我们在野战中打不过他们,他们就是在那里修义州城,我们又能怎么样?我知道天聪汗打得什么主意,他围住我们,然后等朝廷派救兵来,他再在野战中干掉朝廷的救兵……”

说到这里,祖大福又叹了一口气。

老实说,祖大福对于朝廷,也说不上特别的忠诚。但如果不是真到了没办法的时候,他肯定是不愿意投降鞑子的。因为如果他还是大昭朝廷的锦州总兵,锦州还在大昭朝的统治下,大昭朝廷每年就要在他这里花掉几百万两银子的辽饷。当然,这几百万两银子不可能全落到他的手上,这笔钱从户部拨出来之后,至少一半以上会留在京师,流入到大大小小的官员和太监的手里。但即使如此,这也是很大的一笔钱,足以让祖大福和他的祖家军都过上不错的日子。更何况,经过一次次的战争,这锦州附近,也已经没什么太多的“和平居民”了,几乎所有的人都是他祖大福家的军户,这锦州,乃至于整个辽东如今还在大昭皇朝控制下的土地,基本上也都是祖家的军田。但要是这地方被鞑子拿下来了,那一切就都变成鞑子的了。

“大哥,那该怎么办?”祖大乐道。

“还能怎么办?”祖大福道,“对付笨办法,也只能靠笨办法。如今我们只能尽可能长时间的守住,等朝廷的援军来解围。”

“可是,天聪汗不就是等着朝廷的援军吗?”祖大乐道。

“那还能怎么办?抛下锦州,我们突围走?”祖大福反问道。

现在金军虽然已经合围了,但是壕沟和土墙都还没有建造好,锦州城内有五六万的军队,都是祖大福的家底子,战斗力虽然比不上金军,但也不是不能打的。其中祖大福的几千家丁更是有着不亚于正宗的八旗金军的战斗力。虽然金军人数要略多一些,但是四面围着,任何一面的兵力和祖大福的全军相比,都是少的。如今壕沟和土墙都还没有造好,如果祖大福全军突围的话,突出去还是不成问题的。但是祖家、以及追随祖家的整个关宁军的大部分家当都在锦州一带,这些东西又怎么可以轻易的舍弃呢?

祖大乐自然也知道,锦州是不可能放弃的,突围是不可能突围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突围的,野战又打不过,如今也就只能守着城,才能维持了生活这样子。就看朝廷的救兵给不给力了,若是朝廷实在打不过,那也真的只能投降了。再说了,投降了也不一定就特别不好。大凌河之战后,祖大福的儿子祖泽洪、祖可法他们被大金俘获了,如今还在大金那边。他们经常托人带信过来,据他们说,在大金那边感觉比在家里好多了,那边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他们超喜欢那边的!

“希望朝廷的救兵能精锐一点,要不然……”祖大福又叹了口气。接着他又道,“就被他们这样围着也不行,咱们也要时常活动一下。大乐,你带上一队骑兵,到那边去骚扰一下,要是他们反应慢了,就砍几个人头回来,要是他们反映够快,你就自己估摸着处理,不要吃亏!”

祖大乐应了一声便转身下了城墙,不一会儿城门打开了,祖大乐带着两百来个家丁冲了出去。

这些骑兵刚一出城,远远地一座坞堡上就想起了炮声。这种坞堡原本是锦州城的外围防御的一部分,在锦州的外围,有不少这样的坞堡,在防御战的时候,它们可以和锦州城相互呼应。是锦州城防重要的组成部分。若是在早些年,只要防御的一方态度坚决,这样的坞堡,对于金军来说,也是难以攻克的。不过到了现在,情况却完全不一样了,金军也有了红夷大炮,所以攻坚的能力,大大的加强了。而大昭军却不可能给每一座坞堡都配上宝贵的红夷大炮,因而,坞堡的守军,在面对金军的红夷大炮的时候,是没有任何对抗的手段的。所以最近的一个月中,这些坞堡陆陆续续地都被金军攻克了。如今反倒成了金军监视昭军的据点。

随着炮声响起,便有一队金军的骑兵从坞堡里出来,向着祖大乐迎了上去。

祖大乐估计了一下,那些金军骑兵的人数要少于自己,大概只有一百来人。于是他便带着人马毫不畏惧的迎了上去。

不过那些金兵却也明白这队骑兵都是精锐中的精锐,人数又多于自己,对冲的话,并不见得有便宜可占,所以他们并没有选择和祖大乐对冲,而是转向了侧面,带着祖大乐跑。

就在这个功夫里,那些还在挖壕沟的人便在一些旗丁的监视和指挥下,撤向旁边的坞堡。祖大乐再细细的观察了一下这队金军骑兵,发现他们都只穿着轻便的皮甲,便知道,这些金军并不是最正宗的八旗兵,而是跟随金国的蒙古人。老实说,即使他们的人数比自己多,面对面的对冲,他们也不是装备精良的祖家家丁们的对手。但是这些家伙们的马术却相当的好,而且身上轻,马跑得自然也更快。要追上他们不太可能。若是舍弃了他们去攻击那些挖壕沟的包衣和看守他们的旗丁,又要担心会在降低了速度,乱了阵型之后遭到那些蒙古骑兵的侧击。祖大乐看那些包衣已经撤了,又担心其他的金军会赶来增援,便不再追赶,拨转马头,便带着那些骑兵回了锦州……

……

为了应对如今的局面,尤其是为了采用杨肥的策略,崇德皇帝必须弄到更多的钱。向皇亲国戚们借助显然已经不可能了,动不了皇亲国戚,自然也动不了文武官员,如今也只能再向老百姓伸手了。崇德皇帝小时候读书的时候,也读到过“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类东西,也知道对老百姓盘剥过重是很多皇朝倾覆的原因。但是如今,除了进一步盘剥百姓,他也想不出什么其他的办法了。虽然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崇德皇帝也不是不知道,但是他的心中总有一些侥幸的想法,那就是,说不定拿出了这样的一笔钱之后,官军就真的能迅速的歼灭那些“流寇”,然后他就可以将这些增加的捐税再减免掉。到那时候,自然可以再行认证,自然就天下太平了。但他却不知道,或者不愿意想一件事情,那就是万一做不到这些会有什么后果。甚至也不愿意想,就算真的将那些流寇剿灭了,那些加上去的捐税就真的降得下来吗。

正所谓蛇有多粗,洞就有多大。自古以来,捐税这东西的比例一旦加上去了,直到这个朝代灭亡,基本上都很难再降低。因为每多征收一笔税收,就有人能从这笔税收中获利。而一旦这笔税收被废除,这些人的利益自然就要受损,因此。这些人自然就会想办法来保护这税收,让它无法被废除。而这些人,一般都是有权势有地位的人,他们也有足够的力量做到这一点。

不过这都是今后的事情了,如今最重要的,至少在崇德皇帝看来,最重要的还是将钱弄出来。以前杨肥曾经提出过要征收练饷,但是因为不少人反对而没有成功,这一次,崇德皇帝下定了决心,无论谁反对,他都要将这件事情推行下去,哪怕前面是万丈深渊,他也要跨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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