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大牛与郑凛的年龄相仿,只是气度模样差了不止一星半点。郑大牛身量不高,此时正低着头局促不安的站着,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庄稼汉特有的憨厚。相比起来,站在他身边的胡氏就显得尖锐的多,眼神里透露出一丝抗拒,还有几分害怕。
胡氏比桑叶年长两岁,因辈分的关系,她却要叫桑叶一声“婶子”。好在回来的这几年,桑叶已经适应了这种尴尬的辈分下产生的尴尬的称呼。

这两人进屋一看到桑叶和郑凛,就要往地上跪,被夫妻俩及时制止了。在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跪与不跪是两回事。

没有跪下去,郑大牛的神情更加不安了。他悄悄地看了看胡氏,见她没有开口的打算,只好厚着脸皮上前一步,佝着身子对郑凛和桑叶说道:“堂叔,堂婶儿,我媳妇儿她犯了大错,今儿个特意带她来给您们赔罪!”

见丈夫把话说了,胡氏也只能不情不愿的走上前,草草的对夫妻俩福了福身,毫无诚意的说道:“堂叔,堂婶儿,这一次是我不对,给您们赔礼了。”

桑叶看了郑凛一眼,拨弄着桌上的茶碗没有开口。

郑凛见状,当即沉下脸来,开门见山的问胡氏:“你堂婶儿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放出那等与她不利的谣言?”

胡氏不是胆小之人,她不怕面对被她造谣的桑叶,却怕极了鲜少在人前有笑脸的郑凛。突然被郑凛揭穿所做的事,她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脸色不复之前的无所谓:“我、我就是随口说说,不、不是有意的。”

郑大牛也很怕郑凛这位堂叔,生怕他一气之下对自己的婆娘动手,赶紧替胡氏开脱:“堂叔,我媳妇儿只是一时糊涂,她也没想到随口一句话就传的到处都是,求您和堂婶儿大人有大量,饶了她一回!”

就在这时,“嘭”的一声响,桑叶重重的放下手里的茶碗,面无表情的说道:“一时糊涂?一时糊涂就能抹掉她的所作所为?难道她不知道这随口的一句话,能把人活活逼死?”

胡氏脸色一白,终于露出了慌乱之色:“不是,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想借你们的手,给牛氏那个恶心的女人一个教训!”

桑叶的脸上划过一抹诧异,眼睛眯了起来:“谣言是你传的,跟我弟妹有何关系?”

一听桑叶对牛氏的称呼是“弟妹”,胡氏的神情变得更加紧张,以为她会站在最讨厌的牛氏那边:“我、我看她不顺眼,又、又找不到法子治她,才想出这个法子……”

接着,胡氏吞吞吐吐的将自己散播谣言的缘由说了出来,期望最大限度的得到桑叶的原谅,不然她真怕这两口子会撕了她。

整件事情,还要从牛氏刚嫁给郑水青的时候说起。

牛氏模样不错,又有个童生父亲,旁人提起就是童生老爷家的姑娘。就是这个称呼,让牛氏自觉与村子里的其他姑娘不一样,总是幻想着父亲考中秀才,高中举人乃至吃上皇粮,让她过上真正的大家小姐的日子。

可惜,牛父似乎用光了所有的运气,之后的几十年屡试不中,每年的笔墨花费就把条件尚可的牛家越拖越穷,及至牛氏及笄,牛家一个月能吃上一顿饱饭都是奢侈。

偏偏牛氏心气高,一直把自己当小姐养,家里的活计一律不沾。庄户人家瞧不上她,她也一心想往大户人家钻,却又没有门路。

恰巧那时,郑凛回家了,很快就起了大宅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同样穷的叮当响的郑家这是要起来了。那时,上郑家给郑凛说亲的媒婆可谓络绎不绝,只是全部被郑凛回绝了。

倒是有不少胆子大的姑娘,时常在郑凛出没的地方逗留,希望来个偶遇乃至一见钟情什么的,牛氏,就是其中之一。

只是郑凛待在家的时间不多,对凑到跟前的女子视若无物,即便牛氏“偶遇”了他好几次,结果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不知怎么的,后来牛氏就跟郑水青认识了,没过多久,郑水青就拿出一副非她不娶的架势,催着孟氏请媒婆上门提亲了,在聘礼方面的要求能够得到满足后,牛家很痛快的应下了这门亲事。

本来牛氏嫁给郑水青,一心一意好好过日子也没有什么,只是不知道谁把她曾经在路边堵郑凛的事说了出去,好巧不巧传到了跟她有过节的胡氏耳中。

说起胡氏和牛氏之间的过节,也是一大盆狗血。胡氏的娘家跟牛氏的娘家在同一个村子,胡氏唯一的弟弟看中了牛氏的美貌,不顾家人的劝阻硬是要上门提亲。

胡氏的爹娘说服不了唯一的儿子,就只好找媒婆去牛家提亲了。胡家就是普通的庄户人家,当然比牛家的日子好过的多,可牛氏看不上模样普通,也不能让她过上好日子的胡小弟,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拒绝也就罢了,没过两天,村子里就流传出胡小弟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话来,总之话里话外把胡家和胡小弟贬低到了泥巴里。

胡家自然很生气,认为这是牛家故意羞辱胡家而放出来的话。胡氏在婆家听说这件事情后,就把牛氏恨上了,一心想要找回场子,只是一直没有找到机会。

后来,牛氏嫁到了郑家,成为胡氏的隔房堂婶儿,又把胡氏气得够呛。有一次无意中碰到,胡氏没有主动上前打招呼,没过多久村子里就传出胡氏没规矩的话来,再次把胡氏气了个半死,心里对牛氏的厌恶只增不减。

这一次,好不容易抓到牛氏的小辫子,胡氏肯定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于是在某天下午跟人唠嗑的时候,就把这件事情说了出来。不过她只说牛氏婚前不检点,倒是没敢把她蹲的人是郑凛给说出去。

好巧不巧,听到这件事的人中,就有一个跟牛氏的关系不错,那人转眼就把胡氏卖了,还把她所说的话以及辱骂的话原原本本的告诉了牛氏。

牛氏听说后,没有直接去找胡氏的麻烦,而是哭哭啼啼的告诉郑水青,胡氏污蔑她的清白,还流露出没脸见人要去投河的意思来。

那时,两人新婚燕尔,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郑水青被牛氏迷的五迷三道,丝毫没有怀疑她的话,就直接冲到郑大牛家找胡氏的麻烦。就这样,牛氏和胡氏由来已久的矛盾终于大爆发。

当时,这件事闹得不小,不光是郑水青把郑大牛打伤了,胡氏也在牛氏装模作样的哭泣下闹得很没脸,很长一段时间不受人待见

经此一事,胡氏更是把牛氏恨到了骨子里,想报复牛氏的心从来没有消失过。只是领教了牛氏的厉害,她也不敢轻举妄动,就这么一直忍了好几年。

就在前不久,桑叶有孕的消息传出来后,村里头年轻的媳妇儿没少聚在一起谈论她怀的是男是女,要是女儿会不会就此失去郑家上下的爱重。

牛氏也不例外,不过她在人前谈论,俱是流露出对桑叶这位大嫂的羡慕,为自己多年不孕黯然伤神。

有一次,牛氏和几个年轻的媳妇儿端着泡好的糯米,在村头唯一的石磨前排队磨汤圆,当时胡氏正巧排在她们的后面,就听到极少议论别人家八卦的牛氏突然说某个村子的一个年轻媳妇,在丈夫离家后不久就诊出了身孕。

过了三个月,外出的丈夫回来了,知道媳妇儿怀孕自然高兴的很。只是这时,有人偷偷的告诉丈夫,他的媳妇儿在他离家后偷人,肚子里的孩子根本不是他的。

那个告密的人跟丈夫的关系很好,丈夫几乎没有怀疑就相信了,回到家后就把怀孕的媳妇儿毒打了一顿,直接把媳妇打的小产,险些连命都丢了。

可是后来,丈夫才知道媳妇根本没有偷人,怀的孩子就是他的,当初那个告密的人,实际上觊觎他的媳妇,又嫉妒他能娶到喜欢的姑娘才故意捏造了这个谎言。

最后,丈夫一气之下,直接把造谣的人打成了重伤,那人险些没能救回来。

胡氏把这件事情记在了心里,默默的酝酿好几天后,就放出了桑叶怀的孩子不是郑家的种的话来,目的就是想在最后把造谣的锅甩到牛氏身上,让郑凛回来后找牛氏的麻烦,最好是像牛氏所说的故事中的造谣人一样,被郑凛一气之下打成重伤。

结果计划不如变化,昨天下午,她听说郑凛到处打听造谣的人后,就一直惶惶不安生怕他打上门来。

她的异常引起了郑大牛的注意,在郑大牛的再三逼问下,她再也扛不住把自己的所作为所说了出来,惹得郑大牛大怒,险些就动手了。

夫妻俩合计了一晚上,就决定在郑凛这个堂叔找上门前,主动承认自己的错误,于是才有夫妻俩今日齐齐登门。

听完整件事的始末,桑叶看着忐忑不安的胡氏十分无语。就这种脑子,幸好是在普通的农家,要是放到大户人家,怕是早就让人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毕竟,连牛氏都斗不过,还乖乖的往人家设的圈套里钻的人,能指望她聪明到哪里去。

不过,胡氏为报复牛氏,想出这么个馊主意造谣陷害自己,哪怕对自己没有造成严重的后果,桑叶依然不能轻易的放过她,于是冷着脸说道:

“看在亲戚一场的份儿上,这件事情我就不跟你多计较,不过你要在明天早上祭祖之后,敲锣打鼓把自己的所作所为说出来,我可不想我的孩子背着父不详的名声!”

明天是大年初一,四个郑姓村子会全部聚在郑氏祠堂前举行盛大的祭祖仪式,到时候无论男女老幼,都要过去给祖宗磕头。让胡氏在祖宗面前承认过错,还自己一个清白再好不过。

胡氏一听,脸色变得格外难看。她以为自己诚心道个歉,这事就这么揭过了,没想到竟然要自己在祠堂前,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承认自己的过错,这不是要让自己的面子里子全丢尽吗?

看出胡氏的不愿,桑叶的眼神又冷了几分:“说到底,这件事是你跟牛氏的较量,我无辜被你们牵连,难道就不该为自己讨个公道?你要是不服气,大可以找牛氏说去,怎的好巧不巧就让你听见那么一个故事?”

胡氏不聪明,却也不是傻子。得到桑叶的点拨,她前后联想一番就明白自己是着了牛氏的道儿,一时间恨得险些咬碎了牙齿:“堂婶儿,这一次是我犯蠢,做了对不起您的事,您放心,明天一早我会照你说的,在乡亲们面前承认自己的过错,还您一个清白!”

看着胡氏阴晴不定的脸,桑叶知道她不会轻易的放过给她设套的牛氏,心里终于满意了,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你放心,明日我亦会在所有人面前,为你转圜一二,不会让你在村子里抬不起头来,不过这种缺德事,你还是不做为好。”

胡氏心下一喜,第一次对桑叶生出了莫大的好感,感激的说道:“堂婶儿教训的是,以后我再也不会造谣生事,否则就让我肠穿肚烂。”

打发走千恩万谢的郑大牛和胡氏,桑叶靠在椅背上,脸上不见丝毫高兴:“胡氏固然可恶,罪魁祸首还是牛氏,就是不知道她这么做只是想恶心咱俩,让咱俩生嫌隙还是想置我于死地。”

她才不信牛氏是为打击胡氏,故意设下这个圈套,借她的手报复胡氏。横看竖看,这个女人心思歹毒,跟漂亮的外表完全成反比。

郑凛的脸色也很不好看,要不是还有一丝理智,他早就冲到村西,狠狠地教训郑水青和牛氏了。一个兴风作浪,一个管不好自己的婆娘,没有一个无辜。

此时,听媳妇儿这么说,郑凛的脸色就更难看了,摩挲着她的手说道:“他们不是想城里吗?年后为夫就给他们找一份‘好差事’,算是全了我跟老三的兄弟之情。”

桑叶眼睛一亮,兴致勃勃的问道:“是什么好差事?难道也送到义庄去?”

郑凛冷笑:“义庄里头艰苦归艰苦,给的工钱并不低,当初送老二他们去,皆是看在几个孩子的份儿上,给他们最后改过的机会,他们能醒悟是他们的福气,也是多花几个的福气!如今老三他们胆敢算计你我,为夫可没有那么好心,送老三他们去这个好地方!”

听着男人阴森森的语气,桑叶莫名的打了个哆嗦。这义庄已经很苦了,竟然还有比义庄更苦的地方,唔,把老三两口子送过去,倒是正合适呢!

想到这里,桑叶忍不住扑到男人的怀里,在他的脸上重重的亲了一口,顺带抛了个极为好看的媚眼:“夫君,这个算是你给妾身出气的谢礼,事成之后,妾身定会好好答谢夫君。”

郑凛心花怒放,眼底的寒意顷刻间消散的干干净净:“娘子如何答谢为夫?可否先说出来,让为夫有个准备?”

桑叶跟拨浪鼓似的连忙摇头:“现在不能说,说出来就没意思了,你等着就是,保证是个大惊喜!”

郑凛的兴趣更浓了,看着娇艳的媳妇儿愈发想知道那个惊喜是什么。不过他知道媳妇儿不愿意说,就不可能让他提前知晓,只好点了点她的鼻尖,柔声道:“好,为夫等着娘子的惊喜,还望娘子莫要让为夫失望!”

桑叶哼了哼:“妾身说到做到,既然是惊喜,那么肯定就是!倒是夫君,咱们这‘奖’说好了,接下来,是不是该说‘罚’了?”

看着一脸假笑,隐隐能听到磨牙声的媳妇儿,郑凛的心里陡然划过不好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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