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穿过高塔石栏的缝隙,映在司徒彦俊逸的面庞上,将他的半张脸染上了温暖的橘色,而在阴影中的另一半,愈发显得阴狠而不甘。
他是儒门修行的天才,自十九岁晋升大儒那一日起,便被誉为冠绝天下的年轻才俊。他英俊倜傥,玉树临风,所到之处,总有貌美的女子为他而疯狂。

世人只当他独得上苍眷顾,司徒彦也曾这样以为,直到晋升大儒那一日,他向师妹屠瑶表明心迹……

他永远都记得,那一夜屠瑶在观海崖上,对着山下无边的云海,所说的每一个字。

她说起了天下大势,说起了书院境况,还说到了屠家的种种难处,却始终避着他灼热的眼神。

那时年轻气盛,司徒彦听得不耐烦,觉得她庸人自扰,觉得以自己的修为,假以时日,定能执天下修行人之牛耳,有何烦恼可言。

就在那时,屠瑶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没有司徒彦在别人那里见惯了的崇拜与热烈,只有淡淡的同情。

“你觉得修为便是一切吗?”她这般问道。

司徒彦还记得当初,自己心中满是不屑,他觉得屠瑶兴许是嫉妒了自己,可接下去听到的话,令他的人生从此转折……

“乐乎仰修十六岁便已是养气境界,却没人知道他何时晋升的大儒;曲阜孔覃比他更胜一筹……天下儒门,英才不知凡几,只是世人无从得知罢了。”

屠瑶的话,每一句都像锤子击打着司徒彦的心脏,他不相信,更不甘心。

仿佛是要让他死心,屠瑶没有接着说下去,只是朝着星空下的云海,缓缓拜了下去。霎时间云海翻腾,气象万千……

司徒彦所有的骄傲,都在那一刻被击得粉碎,他甚至觉得,自己在屠瑶面前,一直都活成了一个玩笑。

于是他远走汴京,投入乐乎书院,从此像个疯子一样苦修,只为追上那个世人想象中的天下第一。

汴京繁华,乐乎书院之大,都不是越州与天姥书院所能比拟的,司徒彦渐渐知道,这天下并非他想象中的那个模样。

儒门与圣上貌合神离,世家子弟即便修为再高,也绝不轻易示人,只有像他这样,要凭着修为谋求仕途的贫寒子弟,才会看重虚名。

而屠瑶因为高贵的出身与聪颖的天资,早就已经看透了这些。

悲愤、不甘以及如影随形的羞耻心,全都化作了修行的动力,司徒彦苦修五载,终于突破空境,彻底扬名天下。

这一回,他没有因此而自傲,或者说,他表面上的骄傲,早已成了他为了掩饰自卑,而塑造的伪装。

司徒彦并不知道仰修、孔覃、屠瑶等人的修为已经到了何种境地,或许他们也早已晋升空境,但无论如何,司徒彦都觉得,自己至少拥有了和他们平起平坐的本钱。

所以此时此刻,当他发现,连屠瑶的弟子,一个贱籍赘婿的修为都如此之高时,胸中积累的所有愤懑与不甘,便如决堤的江水一般,汹涌而来。

“你是朝廷的鹰犬?”步安看着他的阴阳脸,暗自琢磨,那一夜他为何会突然出现在钟山山腰上,又为何要突然偷袭自己——听司徒彦的口气,他似乎根本不知道偷袭的对象到底是谁。

司徒彦默不作声,他刚才御剑而行,灵力损耗不小,此时是要借着对持的间歇,稍稍恢复。

步安看破了他的意图,却没有仓促出手,忽然眉头微皱,继而恍然道:“不对,你去钟山,也是去看玄武五洲的。你怕被人瞧见,才出手偷袭。”

“你们怕进来,我却求之不得……”司徒彦冷冷一笑:“天姥山上凌霄阁,乐乎书院乐乎楼,灵气聚集之所在,唯有位高权重之辈才能独享。而在此界,任凭王侯将相,再无差别了。”

“你这个人啊……”步安摇头笑道:“攀比心太盛,野心超过了能力,注定活成个悲剧。”

“你也配?!”司徒彦闻言脸色一变,整个人猛地往后倒飞,灵剑忽然脱手,却是朝着宋蔓秋掠去。

他出手看似仓促,却早在心中演算过。在场三人之中,步安使剑,尤其擅长近战;屠瑶习礼,变化最多,想要偷袭她几乎不可能;而宋蔓秋修习射艺,短兵相接正是她的软肋。

事实上,为了避免与曲阜书院众人结仇,司徒彦不敢杀宋蔓秋,他此举只是为了功步安之必救,逼他露出破绽,以便抢到先手。

可他一出手便知道了坏了……

步安根本没有去救宋蔓秋的意思,挥剑便朝着司徒彦扑了过去,气势骇人之极。

宋蔓秋也料定司徒彦不敢伤了自己,然而亲眼看见步公子弃自己于不顾,心中还是升起一丝哀怨……

可就在这时,她面前忽然闪过一道黑色人影,也不知使了什么法门,整个人竟然如旋风般飞舞,卷起冰冷的狂风,将那柄青蓝色灵剑都卷了过去。

灵剑一滞,顿时倒飞,黑色人影眼看留它不住,索性飘落,化作一个浑身黑衣的女子。

直到这时,宋蔓秋才想起,曾听人说过,公子有鬼仆傍身——原来他没有起自己于不顾,而是另有后手!这鬼仆生得还真好看……

宋蔓秋分心之时,屠瑶的注意力也被女鬼虞姬吸引,心中越发震撼。这女鬼能将灵剑卷飞,修为何其了得?阴魂来去自由,步安又凭什么能降服得了这鬼仆呢?

然而虞姬的出现,最为惊骇莫名的却是司徒彦。他骤然出手,本意是要逼得步安措手不及,却不料灵剑一脱手,自己才成了绰手不及的那个。

漆黑灵剑如雷霆一般朝他劈来,速度之快,简直闻所未闻,司徒彦一边竭力倒飞,一边驱策灵剑驰援,好逼得步安自救。

果然,青蓝色灵剑出现在视野中时,步安的剑势略微一手,横斩了出去。

“当!”

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青蓝灵剑被撞飞出去,如同一道霹雳,斩断一整片石柱,紧接着不知所踪,片刻之后,才从远处传来连片的城墙断裂声响,显然也是被这灵剑斩开的。

而高塔也被灵气碰撞震塌了一角,扬起的砂石与烟尘一时遮蔽视线。

片刻之后,烟尘随风而散,露出一高一矮两道人影。矮的是委顿在地的司徒彦,高的是站在他面前的步安。

而步安手中的漆黑灵剑,正架在司徒彦的脖颈上,一动不动。

“……为什么不杀我?不敢吗?”司徒彦眼神冰冷,几乎是在逼步安动手,似乎今日这一战,败得太惨,以至于将他所有坚持活下去的意志都磨损殆尽了。

步安笑着摇摇头,神情平和得很,大概眼前这位曾经的假想敌,表现得太过不堪,战而胜之,并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他扭头看向远处船队:“我们很快就能回去了。你在这里称帝的故事,也会很快传遍天下的。”

“对了……”步安又回过头来,对着司徒彦笑笑:“我说的天下,跟你的龟壳,不是一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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