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安确实怕和尚,自从见过灵隐寺舍难和尚之后,那种被人一眼看穿,又无从反击、无处瘙痒的感觉,就总是挥之不去。
和尚六种神通之中,除了惠圆与余唤忠的神境通、舍难大师的天眼通,另外四种,似乎一个比一个更麻烦。

因此但凡能不招惹和尚,他就绝不会主动去招惹。

事实上,他也没有广开想象的那么“其智如妖”。

本来的计划中,取了剑州六县后,确实是要打剑州城的,只不过来了一看,发现城太大,人太多,才临时改了主意。

倒不是担心城大人多打不下来,而是怕打下来了,没有足够的手段来治理——剑州城远非周边那些小县城可比,不是“招安”一两个怂货就可以高枕无忧的。

万一留下个烂摊子,牵扯精力,还不如让城中人人自危,守城自保,同时也好让周边六县有点紧迫感。

因此十二月底,连着几天,他与虞姬、素素,一人一鬼一妖,潜入城中,杀了仍旧坐镇府署的六位朝廷命官,又灭了百十只大小妖物,将个剑州城闹得鸡飞狗跳,才扬长而去。

等到开元三僧来到剑州城外时,他早已带着七司北上,只留下惠圆一人,给这三位捎个口信。

这一个月来,有胡四娘与何祁穹这两位内应,七司每到一地,便将当地群妖一网打尽,偶有漏网之鱼,也逃不过素素与惠圆的追杀。

而除了宁阳县以外,其余五座县城没有千年树妖坐镇,也就没有束缚阴煞的能耐,七司来到之前,只有妖物捉鬼,暂保一方平安——寻常百姓与乡绅不知其中玄机,还以为城中不怎么闹鬼,全是祭拜邪月的好处。

这一路上,遇难的七司弟兄,大半都是死于妖物手中,也有捉鬼时遭了意外的。好在减员的同时,众人的修为也渐渐攀升,剩下的又都是精锐,加上薛采羽精湛的医术,死伤越来越少,战力越来越强。

到了闰十二月头上,七司离开剑州府,进入延平府地界时,一百三十三人,最低也是道门凝神境界了,其中四十多位道修更是达到致虚境界,晋升道门羽士;而花道士邓小闲、惠圆和尚、张瞎子与晴山姑娘,距离空境,也只剩一步之遥。

神州天下,大概从未有过这么一群人,能以如此骇人的速度修行晋阶,这其中自然是有二十多首既应景适情,又精妙之极的诗词助力,但更离不开晴山姑娘几乎每日层出不穷的新曲。

事实上,随着狂轰滥炸不要钱般的新式曲子问世,晴山抚琴时招灵的效果,也一日不如一日了。

原因显而易见——她从步安处得了百余首残曲,闭关多日,悟出的音律心得,一一付诸琴曲,终于也被漫天游灵听厌了,显得越来越没有新意。

步安知道,这狂飙突进般的修行速度,必然是会慢下来的。

因为境界越高,晋升所需的灵气也越多,纵使他将胸中所有诗词,一股脑儿地全倒干净,也最多将这支队伍的平均境界,再提升一层。

换言之,假如只凭诗词,他最终能得到的极限,也不过是一支总数百余人,平均境界在空境上下的队伍而已——不算上素素的话,也就大抵相当于曲阜书院或者乐乎书院的实力,这还没算上这两家书院可能隐藏着的顶级高手。

想要问鼎天下,这显然是远远不够的。

更何况,一支军队的实力,并不只在于简单的战力相加。七司刚刚走出越州才一个多月,在此之前,不过是一群不入流的江湖人,即便偷天之力,个个都晋升了空境,心智手段等等方面,也难与天下英杰掰一掰手腕。

以两百人之力,即将取下剑州府,几乎称得上是个奇迹,可越是在这意气风发之际,步安就越是提醒自己:得有足够的耐心,沉得住气,懂得至刚易折的道理,必要的时候也要学会迂回与藏拙。

正所谓弱则示敌以强,强则示敌以弱,以前他只是越州城中,小小一个鬼捕七司的头儿,谁都不把他放在眼里,自然是想着要证明自己,名动天下才好;如今情势急转,他非但占了诺大一个剑州府,手下弟兄更是个个修为狂增,也该换换思路了。

这是步安来带七闽之前,未曾有过的心境。

而在他偶尔听出弟兄们不经意间露出的,似乎随时都等待着他举旗造反的暗示时,这种想法就愈加强烈了。

造反……开什么玩笑。

七闽道上拜月之乱,朝廷围而不剿,虽然是有无从下手的原因,更重要的则是因为,拜月教没有强烈的扩张意图,也没有揭竿而起、占地称王的势头。

假如七司公然造反,恐怕连张贤业手下的黑骑兵都难应付,更不要说来自朝廷的雷霆一击了。

退一步说,哪怕没有明着造反,一支成长太快,扩张太过迅速的势力,都会引来各方忌惮,进而变成众矢之的。

七司才刚刚起步,步安可不想在这时候,就变成各方势力的眼中钉,肉中刺。

趁着光复延平府还需时日,他决定将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苗头打压下去。

这其中的第一步,就是将七司中,年纪最小、心气最高的几位,送到基层去,好好摔打一番。

首当其冲的,就是洛轻亭的弟弟洛家辰,接着便是秦秀娥与许田——这几位恰好实力都够,可以帮着马乾分担一些。

陆续送走了这三位,即将进入延平府大田县时,步安又对七司众人发布了一条坏消息:晴山姑娘谱写新曲太过耗费精力,从这天起,至少半年之内,再无新曲问世了。

这还不够,步安清清喉咙又道:

“七司此行如此顺利,一来是抓了狐妖四娘,摸清了拜月教的底细,知道躲在它背后的强敌一时半会儿腾不出手来;二来也是借力打力,坐收渔翁之利。这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诸位莫要以为,降得了此间的邪魔妖佞,天下便大可去得了。”

一言及此,他终于点题道:“待到光复了延平府,遇上七闽道的官,宋尹廷的兵,切莫妄自尊大,平白遭人嫉恨。”

张瞎子恰到好处地附和道:“步爷尽管放心,哪个不长眼的敢乱说话,我都竖起耳朵听着,到时候也记他个甲等过,逐出七司,永不录用。”

见众人都雅雀无声,步安才又微微一笑道:“等到此间事了,我必然会向宋尹廷讨要几顶乌纱帽,给弟兄们戴戴;另外所有弟兄,都赏纹银千两,好让大伙儿买田置地,从此再无后顾之忧!我答应过的名利二字,决不食言。”

众人一下子变得群情激奋。

也有人起哄道:“银子小意思,乌纱帽咱也看不上,只要能跟着步爷混,给口饭吃就够了。”

引起一片大笑。

“没出息!”步安笑笑道:“我先扶你们上马,将来你们飞黄腾达了,越州七司的名号,才能响彻天下!”

众人听得心驰神往,互相对视,仿佛觉得身边的弟兄,将来会有一两个镇守边陲的大将,而到了那个时候,越州七司,就真成了如雷贯耳的名头。

当日,七司拿下延平府大田县县城;又过了半个月,整个延平五县,已尽数落入七司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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