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安想了想,素素还真说过,是自己给了她灵力,她才成妖的,如此说来,这狐妖的说法,倒没有多少破绽。
“方才你又为何隐瞒?”他语气严厉地问道。

“奴家一时糊涂,还想着帮她藏一藏……毕竟自家妹妹……”狐妖叹道。

“会写字么?”

狐妖一时茫然,不知道怎么突然有此一问,匆忙答道:“会……会一些,奴家这几年操持望江楼,学做生意,被逼无奈,学了写字的,只是写得不好看,不如我那妹妹……”

“无妨。”步安朝她摊出手掌:“来,别出声,把你妹妹的名字写在我掌心。”

狐妖不明就里,却还是照做不误。

接着步安点了点头,朝白鹤道人道:“她妹妹叫什么?”

“……邹婶。”白鹤道人咽了口口水。

“我是说真名。”步安瞪了他一眼。

“胡不离。”白鹤道人答道。

没错,跟狐妖写在步安掌心的名字一样。

这其实还不能证明狐妖没扯谎,因为她说不定是有个妹妹叫胡不离,但她妹妹并不是邹婶,更没有来过望江楼。

但是,这狐妖连自己与邹婶曾同时出现在望江楼,这么重要的细节都能忘了,不像是有能力,仓促之间,编出这么个不易揭穿的故事。

退一步说,假如她早已事先想好,连忘了细节,强行扯谎,事后意识到,又面露尴尬,这一整套全都演得天衣无缝,那她也太厉害了,委实不该屈居树妖之下。

事实上,步安对她有没有做过恶,是不是杀了邹婶冒名顶替,根本不在乎。他花这点精力,是要知道,眼前这狐妖能不能用。

目前为止,这狐妖至少能信个七八分。

下一步,步安要把这剩下的两三分可疑,也消除殆尽。

“你开了望江楼,消息应该很灵通。”步安笑得很神秘,“那就应该知道,十七来过越州吧?”

这句话出口,非但把狐妖吓得面色苍白,就连白鹤道人都打了个冷颤。

十七,他居然直呼十七……天底下知道卫家小姐真名的,有几个敢直呼那小祖宗的名号?

“主……主人……”狐妖忽然想起,离开越州前夜,何殷升听说她要跟着七司去看看时,脸上闪过的一丝奇异神情——难道,他满口保证,他家二少主不会管这些,是因为根本轮不到他们祝家出手?!

步安微微翘起嘴角,心说,那疯丫头果然是个厉害人物,而且自己也没有料错,她是真的叫十七……狐假虎威的滋味,很不错。

“我提这个,是要让你们晓得,事情远比你们想象得复杂。只是个中辛秘,你们不要胡乱探听,甚至连想都不要去想,免得惹来杀身之祸。”步安冷冷说道。

这下效果出人意料得好,小狐妖与白鹤道人,立即低头称是,紧张得连粗重的呼吸声都能听见。

其实步安道破白鹤道人真实身份的时候,就已经足够震撼,此时心平气和,拉家常一般说起卫家十七,自然把这两人全都镇住了。

他故意装神弄鬼,让这两人不要去探听,目的自然是防着他们问出蹊跷,瞧出破绽——这种事情瞒不了太久,但是只要拖过些日子,等到大局已定,再被揭穿就无关痛痒了。

当下,无论他再问什么,小狐妖与白鹤道人,全都知无不言。

步安也很小心,有哪些问题不能问,他心下了然。

譬如说,卫家到底是谁,祝家又是谁,东海上还有哪些旧神,流落神州的又有哪些……关于这些,全都不能问,一问就穿帮。

而关于拜月邪教在闽中的各种布置安排,势力分布,平常如何沟通联系,大可以打破砂锅问到底。

这其中的关窍,看似简单,可要做得浑然天成,不露一丝马脚,可是破费脑筋。换做大半年前的步安,可能说不过三五句,就全露了馅儿。

半个多时辰之后,他开门将两人放了出去,临别前,看了一眼灰沉沉的天空,意味深长道:“天下将要大乱,不过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到底是福所祸,都是各人造化……或一步登天,从此睥睨神州,或行差踏错,终于万劫不复,全在一念之间,你们好自为之。”

胡四娘与何祁穹闻言面色肃然,朝他行了个大礼,才分头离去。

这两人单打独斗,合在一起,都未必是步安的对手——还没算上女鬼虞姬——但是因为身份特殊,用到关键处,能起极大的作用,因此费多少口舌都不嫌多。只不过这种事情,过犹不及。高人有高人的傲气,再啰嗦下去就显得心虚了。

看着他们走远,步安暗自吁了口气,似乎刚刚那个人设,演起来很是吃力。

为了松快一下,他决定先做一件能令他畅怀的事情。

“花道士呢!”他扯着嗓子喊道。

不一会儿,邓小闲臊眉耷眼地走了出来,一瞧见步安,便一脸贱笑,笑得有点难看。

步安把他拽进了屋,掩上门,然后朝他伸出手,低声道:“拿出来。”

邓小闲眨巴眨巴眼睛,不解道:“什么拿出来?”

“赶紧的,别让弟兄们瞧见,伤了你邓统领的面子。”步安照旧压低嗓音。

邓小闲脸色一下子拉得老长,悄摸从袖子里掏出一锭金铤,偷偷递了过来。

这家伙今日上午负责去“勒索”那几家豪门。步安就不相信,他会不藏私,事实证明,他没有料错。

“还有呢。”步安把金铤换到另一只手里,这只手掌仍旧摊开着。

邓小闲又摸出来一锭,脸上皮肉抽了抽:“这回真没有了。”

步安压根儿没说话,只摊着手不动。

“当兵的打秋风,哪儿都有的嘛。”

邓小闲说着,皱了皱眉鼻子,又从身上不知哪个角落掏出一锭,见步安还摊着手,不由得急道:“你都说求名求利了,银子全拿来招兵发饷,疏通关系,咱们干嘛来了?”

步安翻翻白眼,轻声道:“你猪脑子啊,咱们在宁阳县才能招上多少兵?军饷能用掉多少?”

“那……回头去了别处,就不招兵啦?”邓小闲反驳道。

“别处就不杀富济贫了?”步安反问道。

“哎……对啊!”邓小闲这才想通了,忽然又担心起来,“你还说,要疏通官场呢,那些大老爷们,胃口可都大得很。”

原来那天步安跟薛姑娘说的话,这家伙看似漠不关心,其实全听去了。

“你放心吧,我另有别的东西馈赠,比银子还管用。”步安笑着说道。

“这么说,搜来的银子,都是咱们的啦?”邓小闲咯咯直乐,乐着乐着,又哭丧起脸来,显然是乐过了头,又变得悲了——这家伙半辈子穷怕了,对银子执念太深。

“都是还不好说,至少有一大半,是咱们七司的本钱了。你可别忘了,闽中遭灾的,有多少府县……”步安抬眉道。

邓小闲听得瞠目结舌,似乎之前根本没算过这笔账。半晌他忽然蹲下来,呜呜直哭,哭了一会儿,才擦了把眼泪鼻涕,喃喃道:“想不到我邓小闲也有今天,等干完了这票回去,把春燕楼买下来,从此不开门做生意了,就接我一个客。”

“还是你志向高远。”步安笑着拍拍他。

邓小闲含泪嘿嘿一笑,扭头要走,步安一把拉住他:“贪墨银子,最少也要计乙等过的。”

到头来,还是这句话最管用。

邓小闲摸摸索索,又掏了十一锭大小分量不一的金铤和金元宝出来,最后使劲儿蹦了几下,没有声响,步安才放他出去,临了还补了一句:“你那些弟兄,手脚还干净吧?”

“放心,我盯得紧呢!”

“小心上梁不正下梁歪!”

步安虽然这么说,但是大体还是放心的。

邓小闲对银子看得重,不会允许别人在他眼皮底下贪墨的。否则步安也不派他的白营去“敲诈勒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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