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安回到客栈时,时间不过晌午,后院里已经杀了猪,宰了羊,用大锅烹煮,半条街都是肉香。
薛姑娘与丑姑早他一步,正等在正堂。除了她们两位,还有个宁阳县衙的书办。

薛姑娘世代居于宁阳,与这老书办也相熟,正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天,瞥见步安从外头进来,便立刻站起身来。

不等她开口,一旁的老书办已经迎了上去。

“这位……将军……”这年头官场上称呼都虚得很,况且这书办只是个不入品的小吏,自然是见了官就叫老大人,见了领兵的就叫将军。只不过,眼前这人太过年轻,令他这声将军喊得有些不情不愿。

“将军路过本县,不知可有符节官引?一应文书?”书办直入正题。

步安心说,这是走程序来了么?脸上神情颇为冷淡,鼻孔出气道:“自然是有的,不过……轮得着你来问么?”

老书办微微一怔,面色也跟着难看起来:“小人是奉知县大人之命……”

“知县要看,就让他自己来看罢。”步安冷笑着朝后院喊了一声:“来人送客!”

话音刚落,院中便跑来了十几号人。老书办见状大惊失色,提着袍子便往外跑,边跑还边喊着:“尔等大难临头,勿谓言之不预……”

邓小闲跑到客栈门口,笑嘻嘻看着他狼狈而逃,扭头问道:“他嘴里说的什么?”

“会咬人的狗不叫唤,你管他作甚。”步安笑着摇摇头,这才朝薛姑娘做了个请,示意她里头说话。

薛姑娘看了一眼跟在他身后的老汉,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似乎想要问些什么,又忍住了。

两人穿过厅堂,往后院去时,素素也领着那老汉跟在后头。

正在后院帮闲的林掌柜瞧见此人,急忙喊道:“谁!谁让这木头进来的!快轰走,快些轰走!”

“你瞎嚷嚷什么,这是我家公子领回来的!”素素瞪了掌柜的一眼。

“公……军爷,”林掌柜哭丧着脸朝步安道:“这这这,这木头进屋,不吉利啊……”

步安头也不回地答道:“这满院子的虎狼兵,便是妖魔鬼怪也镇住了,能有什么不吉利的?”

“就是说嘛!”素素附和道:“好好的大活人,叫人家木头作甚……”

“都……都是这么叫的嘛……”林掌柜一脸苦色。

步安没工夫管这些闲事,只领着薛姑娘进了她的屋子。

丑姑跟在后头,刚要迈步进门,房门就在她面前掩上了,略微踌躇,还是没有推门进去,转了个身,像个丑门神似的守在那里。

不远处,邓小闲嘴里嘟囔:“这都是命……都是命啊……”

他麾下的马员外正从厨房出来,嘴角尚沾着油渍,笑着擦了擦汗道:“邓统领怎么突然感慨起来了?”

“有人一辈子花丛里过,却从来没有桃花运;有人随便出门转一圈,就能领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回来……你说这是不是命?”邓小闲长叹道。

晴山姑娘听得低头不语,趁没人注意,才往步安住着的那间屋瞄上一眼。

洛轻亭却没这么好脾气,恨恨地喊道“瞎嚷嚷什么呢!再不管好你的人,不等猪羊熟透,便全给他们偷吃了!李捕头呢?给他们全记下!一个都别想赖!”

丑姑远远看着这闹哄哄的场面,脸上满是鄙夷,心说这些人算个哪门子虎狼兵,充其量土匪罢了。

客舍简陋,木门隔不住吵闹声,步安请薛姑娘坐下,摇头道:“赶了许多天的路,好不容易有个地方歇脚,且由得他们闹一闹吧。”

“山路难行,”薛姑娘似乎很能体谅他的苦处,随口问道:“后军何时能到?”

“后军?”步安笑了起来:“哪有什么后军。”

薛姑娘觉得自己像是遭了戏弄,面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步公子莫非是要凭这百来人的杂兵,与拜月教一较高下?”

“姑娘是说我螳臂当车,不自量力吗?”步安反问道。

“公子先前说,是为名利而来,我以为公子只是浮浪之辈;眼下再看,才知道想错了,你根本就是寻死来的。”薛姑娘心里有火,嘴上也不饶人。

步安知道她为什么生气,任谁看到七司的规模,都会觉得这是以卵击石。

因此,他不气也不恼,照旧心平气和地说道:“方才匆忙,倒忘了问,薛姑娘转眼找上门来,不知是何缘故?”

“丑姑瞧见你打赏李家小哥,回来跟我说起,半个馒头,倒比一个更好。”薛姑娘稍稍平复了心情,“我觉得这句话很有嚼头,却一时没有参透,想来问个明白。”

步安哈哈一笑,突然摇着头道:“原来如此。姑娘……我也想问你,你的半个馒头,为什么不愿拿出来施舍呢?”

薛姑娘眉头微皱,显然没明白他的意思。

“我听林掌柜说,每回县里来了官兵,你都去见,只是来来回回寒了心。”步安顿了顿道:“在我看来,好有一比,若将官兵比作粮仓,姑娘你便是一间包子铺……与其盼着粮仓大开,还不如将自己的半个馒头先拿来施舍。”

他稍稍抬手,示意薛姑娘不要急着反驳,接着道:“你所谓的百来杂兵,便是我的半个馒头,加上姑娘你的,李家小哥的,这满城百姓的,聚沙成塔,即便拜月教势大,我们也未必就是送死吧?”

“这……这谈何容易。”薛姑娘沉吟道。

“容易吗?当然不容易。”步安看着她道:“可是薛姑娘,你身为宁阳县人,都不愿试一试的话?又有什么脸面,去骂宋尹廷与张承韬他们呢?”

薛姑娘沉默半晌,忽然抬头道:“今日听了公子一席话,采羽受教。只是眼下尚有些许踌躇。假如公子麾下,但凡有一人可以胜过丑姑……采羽愿听公子差遣,便是舍了性命,也要与那拜月贼子,一较短长。”

“那不用比了。”步安淡淡道,心说原来这姑娘全名是叫薛采羽,颇有神采,不像人这么病恹恹的。

“公子若连这点信心都没有?又如何教采羽诚服呢?”薛姑娘蹙眉道。

“你误会了。”步安笑着站起身来,“其实根本不用比试,你赢不了的。”

“公子可不要托大。”薛姑娘跟着起身,脸上头一次露出不加掩饰的笑容。笑得果然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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