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只见步鸿轩起身道:“余大人说,天姥书院乃诗仙福地,这次步安能够入读书院,他也快慰之极。所以命我送来这两箱经史子集,对诸位略表谢意。”
费永年冷冷道:“余大人与步安,也有渊源?”

步鸿轩爽朗一笑,道:“我倒忘说了,犬子步安年前就和余大人家的千金订下了婚约。”

费永年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侧头瞥了步安一眼,又对着步鸿轩道:“这么说来,是要恭喜步大人了。”话是这么说,可他一副吞了个苍蝇的样子,一点没有要恭喜谁的意思。

吕飞扬虽然不说话,但是神情也差不多,倒是屠瑶仍旧漫不经心,面无表情地低头看着脚面。

步安心想,那个什么余大人想来就是老贼要巴结的京官了,看费吕二人的反应,大概是和这人有过节,自己得抓住这个机会,赶紧表明立场,于是大声道:“余家千金和我八字不合,这门婚事我不答应!”

步鸿轩没想到步安会有这个反应,又惊又怒,狠狠瞪了他一眼,道:“放肆!婚姻大事哪里轮得到你插嘴?!”

步安心想:“反正都撕破脸皮了,我不但要插嘴,还要跟你斗斗嘴呢。”故作悲痛道:“家父亡故时,就将我唤到病榻之前,说他虽然明知一死皆休,却放心不下我,说让我要提防我那大伯……”

步鸿轩一张老脸憋得一阵红一阵青,伸手指着步安:“你,你……”

步安朝前跨了一步,争锋相对道:“你当年逼死我双亲,现在又来逼我入赘!你怎么不把自己亲儿子入赘过去?!”逼死双亲什么的,当然是步安当场杜撰的,他自忖势弱,要对付这老贼,不使点阴招、泼点脏水是不行的。

大殿正中刚把箱子放下的官差们全都吓得低头噤声,仿佛刚刚听到了足以遭致杀身之祸的的天大秘密。步鸿轩则是怒急攻心,气得浑身发抖。反而是他儿子出声呵斥道:“三弟!你怎么能血口喷人,爹爹当年……”

“当年之事,另作他论。”费永年打断了步家公子,多半也听出来这事是子虚乌有,说回正题道:“不过步大人逼亡弟之子入赘余家,终归有些不妥吧?”语气明显带着不屑,毕竟在这个世界,对于读书人来说,入赘是一桩奇耻大辱。哪怕入赘到皇家,去做了驸马爷,也是自绝前程。

步鸿轩多年混迹官场,终归定力了得,面色渐渐缓和下来,感慨道:“孽子忤逆,却也怪我平时管教无方。余大人老来得女,视若掌上明珠,怎么会亏待了他,这次特意命我送来这些经史子集,就可见爱护之心。”

步安心想,什么爱护之心,这堆书一准是你自己弄来的,硬要狐假虎威。

“鸿轩兄此言差矣,”吕飞扬摇头道:“余大人膝下无儿,招赘是在情理之中,可是步安才情了得……你不是还有两个儿子吗?”

这句话正好击中步鸿轩的命门,他是还有两个儿子没错,可那两个儿子是亲儿子,步安却只是他从亡弟那里过继来的养子。

他知道自己理亏,避重就轻道:“吕兄说笑了,我这孽子不要说和余大人家的千金相比,就算比起他的两位兄长都要逊色得多,能与余家小姐共结连理已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吕飞扬看了看大殿正中一脸恭谨的步家公子,道:“春试那日,步安在这殿前三步成诗,一首《定风波》技惊四座,诗意聚英灵,止风云,生天地异象,你这次子也有如此才情?”

步鸿轩显然还不知道这件事情,心里一万个不信,却又不好当面拆穿,顺水推舟道:“若如吕兄所说,我这三个儿子中间,也只有步安才配得上余大人家的千金。”

吕飞扬神情一愣,大概从没见过有人能把翻手覆手做得这么自然,仿佛秀才遇上了兵,一下子被堵住话锋,没法往下说了。

步鸿轩赶紧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婚约已订,白纸黑字……”说到这里便不再往下,意思很明了:订都订了,你们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吕飞扬无话可说,只是看了看步安,摇头叹息。

步安见屠瑶神情没有任何变化,正想着美女果然靠不住,她却突然慢条斯理地说道:“都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步安既然父母早亡,我这做师尊的,不知道能不能替他做个主?”

步鸿轩也没想到会有这一出,略微惊讶后,立刻镇静下来,为难道:“婚约已立,余大人……”他拖着长音,显然是要借这余大人的威势来用一用。

屠瑶点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反对这门婚事。”步安惊讶地看向她,心想:你这就算了?

步鸿轩则欣然道:“是了,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步安又惊讶地看向这老贼,心道:“你倒是会活学活用,人家那个婚跟我这个婚是一回事儿吗?”他此时已经打定主意,婚约什么的都见鬼去吧,实在不行,先去出家当几年和尚,等那个余千金熬不住嫁给别人了,再来还俗。

屠瑶却并没有就此放弃,侧头思索道:“我记得幼薇小姐才十三岁吧,婚嫁大事应该还不急。不知道这婚约上可曾定了日子?”

步安眉头微皱,连屠瑶都知道余家千金的名字,想必那余大人是个厉害角色。

步鸿轩的反应和步安正好相反,他见这年纪轻轻的女人随口就把余家千金的闺名说了出来,知道她多半也出自京城豪门,心中生出一丝警惕,道:“三年之后,九月重阳。”

屠瑶沉吟片刻,又意味深长地瞥了步安一眼,点头道:“这样也好。”

步安心想,屠瑶第一次在湖面相见时,就说他适合去修佛,现在说这样也好,多半是让叫他去做和尚躲一躲了。心里有些不甘,暗暗哼了一声,抬头时,看到刚刚进来时替他开门的那个国字脸正冷冷地朝他看过来。

他比了个中指,见对方一脸茫然,又无声地说了句“去死”,确认那张国字脸涨红起来,这才撇撇嘴,低头不去睬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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