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御史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向来敢说真话,性子尤其倔强,听得齐王的话,但凡知道圆滑的,早就借此下坡,既可讨好齐王,亦可以借机向顾柏杨陪个罪,两方不得罪。
可王御史却仍是梗着脖子道:“威远侯教女无方在前,失礼君前于后,此事与英雄气概有什么关系,分明是他顾柏杨无父无君!”

这话却是说得重了,尤其是无父无君四个字。

顾柏杨怒目而视,指着他,道:“王敬源老匹夫,你再血口喷人,当我的拳头是吃素的?”

王御史跪下磕头,道:“皇上,朝堂之上,顾柏杨尚敢这样无礼,可见老臣所言不虚!”

这时候,一个声音道:“王御史此言差矣!”

欧阳禹眯起眼睛,只见一直在旁边看着的欧阳宇擎缓缓走到中间来,对着皇帝行礼,然后道:“王御史,你是守礼谦恭的君子,曾是礼部的侍郎,知礼仪,度行止,明事理,识规矩,从不逾矩,是我西越礼仪典范,也是有识之忠臣,铮铮铁骨,敢犯圣颜。本太子对你尊敬有加,但现在,却是要提出不同的看法!”

王御史道:“太子殿下,多承谬赞,王敬源愧不敢受。请太子殿下示下!”

欧阳宇擎道:“王御史,你对礼仪之熟,要胜过本太子。但是,你于变通之道,却是略有不足。威远侯脾气暴烈,性情急躁,性格刚强,豪爽直率,众所周知。这点,你可承认么?”

王御史脸上现出一些不以为然来,口中却是应道:“是!”

欧阳宇擎笑道:“王御史,你是以你对礼之严苛,加于威远侯之身了。你的严谨,利于治理朝堂;而威远侯的刚烈直率,却是军营之中熬打而成。打仗不同于治国,所以,治国之礼,固然是当持守,然而威远侯的刚烈直率,却也是毫不伪诈,王御史怎能以文臣之礼来苛求于武将呢?”

王御史看着欧阳宇擎,道:“太子教训的是!”

“谈何教训?”欧阳宇擎淡淡一笑,道:“不过是本太子的一点想法。礼固然要守,却也不可固守,该变通时,便得变通。我想,威远侯绝无无父无君之念,更不是有心失礼于君前。武将直率,所以在表达之上,不如文臣委婉周全而已。”

王御史略略一怔,没有再说话。

欧阳宇擎云淡风轻地一侧身,对欧阳锐奇道:“二皇弟,听说你在宫门前下马,恭立,请威远侯先进宫门。二皇弟的谦虚有礼,实在是让本太子欣赏!”

欧阳锐奇一笑,同样风度翩然:“皇兄见笑了,我之于顾侯,理当持晚辈之礼。”

欧阳宇擎笑着对王御史道:“王大人,你看,本太子就说是一场误会吧!”

王御史见太子和齐王都这么说,他的这番弹劾倒好似成了无理取闹了,心中闷气得很,勉强道:“是!”

欧阳禹笑道:“顾卿一向快人快语,豪情满怀,朕也是欣赏的。今日之事,不过是误会,王卿恪尽御史职责,也是朕所欣赏的。两位爱聊勿为小事介怀,都平身吧!”

顾柏杨本就是站在殿中,王御史却是一直跪着的,听了皇帝的话,都回到各自的位置去。

欧阳禹看了看欧阳宇擎,又看了看欧阳锐奇,唇角微带笑意,眼底深邃。欧阳宇擎知道欧阳锐奇是想借机会拉近与顾柏杨的关系,可他也在朝堂上,岂能让欧阳锐奇如愿,所以才会出来借口文臣与武将的不同,来说服王御史。

要记人情,这份人情也在他头上,落不到欧阳锐奇头上去。

欧阳锐奇当然明白欧阳宇擎的这份小心思,心中虽恨,面上却是半点也没显,仍是笑得云淡风轻。

但宫门的这件事,倒是就此揭过了。

顾柏杨看着两个表面上相安无事,其实暗中却已有争斗之相的皇子,心中浮上一丝冷冷的笑意。

粗鄙?直率?急躁?暴烈?

好,好得很啊。

若你们不这么看我,我还担心呢,现在,给老子冠上这些个标签,老子心中不知道有多欢喜。

他想到玉观公子那狐狸一样的笑容,想到南疆的那些将士,唯一让他心中恼怒不已却隐忍不发的,是君家的那小子竟然逃了出去。

他已在得到消息之后,便飞鸽传书,着人密查君墨染的行踪。那四分之一的地图,他必须得到,确切地说,是那份藏宝图,他要得到。

只有得到了,他的大业才能成。

玉观公子的身份很特殊,他随着自己来到京城,虽然是合作的关系,可是谁能保证,他真正的想法不是为了踩着他,夺得自己想要的?

散朝后,顾柏杨谢绝同僚的邀请,他觉得这两天里他已经够高调,但刚回京城,这样的高调还在皇帝可接受范围,若不知道收敛,才真的会为自己引来祸端。

因此,他直接令顾宏回家。

昨天孙芳玥的提议,他虽然已经八分醉,却仍是清楚。

那是他三年前答应给她的名份。

他计划就这两天,便给她一个交代。

至于她心中期望成为正室的想法,他能理解,但是他不能答应。

孙芳玥懂得分寸,除了这个提议,一直以来并不逾规出格,相反,还把威远侯府打理得井井有条,把后院的下人管得服服贴贴。

顾柏杨若不是心中有心结,或者昨天酒酣耳热,也会顺水推舟地答应下来。

他在宇清院里处理了一些顾宏送上来的文书,又去带来的军营将士们住处转了一圈,让顾雄持他的令牌,把城外驻扎的两百亲兵调进来。

这事他已经禀告皇帝,皇帝已经允准了。

威远侯府不比南疆军营,并没有什么事情要他费神,他顺着小径一边沉吟,一边往前走,等到抬眼时,发现他又来到了沁芳园。

他看着沁芳园的门楣,却停下了脚步,迟疑了一下,转头就走。

从侧面的小路绕过去,便是桂园,向右,是解语院,解语院的西侧面,是春霖阁。他正要去解语院,突然听见一个声音:“顾大小姐何必拒我于千里之外?我对你可是一片诚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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