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都见识过聂争的快。
感受尤其深刻的,当然就是前两天才刚与聂争交过手、并且恰好被他从一个“快”字上死死压制,以至于最后无奈落败的冯杉。

他当时的感觉,是真心认为从年龄、爆发力、功力境界各方面综合来看,大约很难找到第二个出招与连招与聂争一样快、同时还具有威力的人了。

但这判断才刚刚下了不到两天,眼下就已经被推翻了——不但有第二个人能够跟聂争比快,这个人还比聂争更快。

就像聂争当初靠实力压制他一样,锋刃也在一出手间就靠实力压制住了聂争。

聂争出手快得像风,那锋刃就是狂风骤雨天里的风。

聂争拳头硬得像铁,那锋刃的拳头就是金刚石。

聂争从站到锋刃对面开始就带着势在必得、一定要赢的气势,锋刃则是一秒钟都没想过自己会输。

聂争脑海之中对于招式的解读已无限趋近根本不需要想招的境界,手上的动作也已做到全随意动,但偏偏,锋刃靠着上面的几个优势与并不输给他的武学境界,与他硬拼的每一招都能完完全全压制他。

是的,两人交手依然就像第一次一样,全靠看似莽撞的硬拼。

然而局面与第一次已全然不同了。

两个人的进步都太大了。

尤其锋刃,他与上一回已完全似两个人。

冯杉在旁边看得呼吸都已屏住了,喃喃道:“这怎么可能,怎么会有人能把聂争……”

“他不会就这样下去的。”不懂武功的门外汉林玦冷静地截口道,“聂争可不是个甘心让人压着打的人。”

实话实说,上一回开场时猝不及防的聂争可比现在还要惨,然而最终反败为胜的那一个还是他。而这一回无论他能不能反败为胜,但他也绝不可能全场都任由锋刃这样小看他。

想到这冯杉不由点了点头:“我也不信他的能量只有这样。”虽然此刻呈现在他眼里的这个聂争,状态也好,胜负心也好,已经比他之前见过的都要更积极。

季云宪忽然道:“你们说,他们两人今天的这场比武,比之世武的决赛场怎么样?”

一旁被场中两人吸引得眼珠子都快转不动的齐幼等人听到这话,纷纷惊讶地回头:“师姐的意思是,争哥的实力足以跟聂千锋一战了?”

季云宪笑了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十八层楼史上最强最变态的选手,看来是被你们小瞧了啊。”

冯杉笑睨她一眼:“那你也不要小瞧由我们十一家武馆心甘情愿联名推荐的超级黑马。”

*

超级黑马现在被打得很惨。

这种惨是他几乎从没有经历过的。

因为他被死死压制的不止是功力,还有心性与精神状态。

在这个时候,在最不该为任何事而分心的时候,比武之前锋刃那两句“你回意识到我们之间的差距有多大”、“你永远都比不过我”如同魔咒一样,已循环在他脑海之中播放了好几次。他其实知道这不太对劲,当他脑海里第一次重现这两句话时他就已意识到,这大约是他从心底里真的也开始认同锋刃的这种说法,并开始怀疑自己。

但这是不对的。聂争想。

从武学一途而言,他无论根骨、天赋还是勤奋,自认都绝不会输给任何人,这任何人里当然也包括锋刃。

比武较量,有输有赢,但招式状态上面一时的输赢绝不该令他连心性也产生动摇,而更重要的,他自幼练武到现在,固然年纪上才二十出头,但他是不该也绝不可能被任何人完完全全压着打的。

锋刃依然是从战术上在算计他。

就像上一回他一眼就看穿他的“谦逊”,从而先发制人一样。

想通这个道理,聂争迅速甩开脑海之中一切多余的思绪。

当然想通这一段的短短过程之中,他免不了又被好生爆捶了一顿。

*

“他居然还留有余力。”见聂争在被锋刃打得几乎毫无还手之力时突然又精神大振,来了一波绝对反击,这反击的速度甚至要比他挨打之前还要快,季云宪这就真的有些诧异了,对冯杉笑道,“你说得对,我不应该小瞧这位连你都心甘情愿要追随的黑马先生。”

“他并不是留有余力。”

这句反驳的话并不是出自冯杉之口,而是林玦:“他只是又一次突破他自己而已。非要说的话……”偏着脑袋想了想,林玦总结道,“他这算是遇强则强。”

她说话时冯杉在一旁频频点头,明显是难得的认同了她一把。

“你们这样让我很有压力呀。”季云宪笑道,“我可是琢磨着要自荐成为他在十八层楼正式挑战的第一位对手,如果他在面对我时不能爆发出今天这样的力量,那我以后还有什么脸面与锋刃一起名列‘十八层楼死不要脸楼主’呢。”

林玦原本连说话时双眼也只透过手机镜头放在正激战的那两人身上,这时却忽然转头看了季云宪一眼:“你对争争很有兴趣?”

“我对他当然很有兴趣了。”季云宪微笑道,“聂争这样的,那么年轻就那么强悍,你还说他是‘遇强更强’,他还是个行走的流量批发仪器,谁跟他比一场谁就能老树开花,在武术圈内外都火一把,哦对,他长得还帅,但凡是还没能修炼到心如止水的武者,谁又能对他不感兴趣呢?当然了,前面说的那些都是大家共同关注的点,至于最后一条……”季云宪抿嘴笑道,“那是我私人比较关注的点。”

林玦脑海里啥时警铃大作,如若不是看在聂争还被人按着打的份上,非得就“他长得帅关你屁事”这个点跟季云宪辩出个子丑寅卯。

季云宪的单身汉老师父冯杉今天这复杂的心情就没收整好过,轻咳一声,试图转移话题:“你觉得今天谁会赢?”

他问的当然是季云宪了。

季云宪倒也配合,轻声笑道:“还是锋刃吧。”

为什么?

因为哪怕聂争已经一次次爆发出比前面一次更快的速度、更随心所欲的出手招式,锋刃却始终还是要比他强出一分。

因此,胜出者,就是锋刃。

*

聂争跌坐在地上。

他并不是没有输过。在定远与原其骁那一战之中,他输得很惨;在荣成与武陵波的那一战,他还没正式开打就已经向武陵波认输了;在长宁与好几位馆长那场混战中,他不但没能胜出,还直接累到晕过去了。

今天这一场,他输得比那几场更丢人吗?倒也未见得。

或者说,今天这一场是他下山以来与人交手,打得最过瘾、最酣畅淋漓的一场,痛快到哪怕他现在已经停手了,他的心已经砰砰砰猛烈得仿佛随时都要从他胸腔里蹦出来似的。

但这也是他打得最迷茫的一场。

他迷茫的地方在于,难道他真的天生不如人?

因为从比武开始的第一秒到结束之前的最后一秒,他真的已拼尽全力,拼尽了他在与锋刃交手之前、活过的这二十二年来积攒的与武术有关的全部所学,他却依旧输了,这输却不能怪罪在他状态不好、心态不好、精神不佳、不熟悉某一种功夫等等任意一条理由上。

那种在比武途中曾短暂出现的自我怀疑,这时又重新回到他的脑海中,并且这回造成的波动比上一次更凶猛许多。

锋刃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适时发声道:“虽说你日常为人谦逊,但是在你的心里,是不是一直都认为你自己练武的资质是拔尖的?”

聂争抬头看他,眼神茫然。

任何站在他对面的人面对这样的眼神,恐怕也都要生出几分不忍的心情,然而锋刃脸上一张十元店买来的面具覆面,没人能看出他在想什么,他声音平平静静、也同样令人听不出任何情绪:“人有的时候面对自己还是要诚实一点,不能长时间催眠自己我是最棒的我是最棒的,就真的把这当成事实吧。不然你遇到我这样真的天生就是最棒的,被动被戳穿这谎言时不是更难堪?”

聂争一时之间实在不能分辨出他在讲什么。

同样为此惊讶的还有旁边完整观看了这一战的人。

就别说最了解这两人关系的林玦,哪怕今天才第一次同时见到这两人的冯杉季云宪齐幼等人,见识过锋刃主动去迎接聂争,两人又那样真诚的一抱,以及吃饭期间这两人是何等热烈的讨论功夫相关的种种,谁还能看不出这两人互相赏识到引对方为生平知己的程度,这会儿也就更加没法接受锋刃居然对聂争说出这样过分的话。要知聂争难道是什么庸手吗?他不是啊。他也不是自以为自己是个奇才,而是他切切实实就是个武学上的奇才啊。对手若不是聂争,锋刃又能跟谁打出刚才那样一场精彩绝伦的赛事呢?

这里面尤其惊讶的是季云宪。因为以她所知的锋刃,绝对不是个爱耍嘴皮子的人。

现场气氛一时分外凝重。

最崇拜聂争的齐幼上前一步,正要为聂争说话,却听那个沉默好一会儿的当事人已自己开了口:“距离世武的半决赛,还有大约一个半月的时间。”

这、这什么意思?转移话题么?……未免太生硬了吧?

众人有些忧心的目光纷纷瞧向聂争。

聂争面色平静,丝毫不见众人想象中的尴尬难堪:“这一个半月我大约会一直呆在这里。今天是我第一次向你挑战,而往后的一个半月中,我也不知道还会向你挑战多少次。你说得对,这一次我的确见识到了你进步的速度,所以也请你——”他抬头看向锋刃,不疾不徐道,“接下来也见识一下我进步的速度吧。”

从头到尾,他没有就锋刃那句“最棒”的理论发表任何言辞,但其实他偏偏又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是你最棒还是我最棒,你更牛逼还是我更厉害,我们就不要通过一次胜负与耍嘴皮子来判定了,接下来大家手底下见真章吧。

这才是聂争一贯最真实的态度:谦逊,但也绝不向任何人低头。

一点小事就要闹腾个不休的林玦在刚才一直老老实实站在远处,没有冲上去扶聂争起来,也没有对着锋刃破口大骂,直到这时,她才像突然被解开了定身穴似的,猛然冲出去蹦进聂争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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