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玦毫无疑问是个机会主义者。
她被大明星甩、一夕破产是真的,看上聂争、想要捧他进娱乐圈是真的,本着高风险高回报的原则、把身上所有的钱全部借给他打水漂是真的,几个小时前在派出所门口放弃他是真的,今晚穷到要睡桥洞是真的,无意之中真真正正见识了聂争的身手、现在认定他可以给出自己十倍的回报,也是真的。

有妄想症的人或许不能当明星,但可以打拳挣钱啊。

想通这一节的林玦开开心心帮聂争整理了他今晚前半夜的收入,并且心情很好的同意跟他一起将这个钱送到医院去。但在这之前,他们却还有另外一件事情要做。

*

陶瓷碗被叮当扔回自己面前的时候,老陆已经摊开自己的草席准备睡觉了。

他抬起头,就见聂争一脸感激、林玦满脸奸诈地看着他——当然,后者的形容词是他基于先前的印象擅自加上去的。

“这个人在最恰当的时机把这个碗扔到了你面前。”指着那个狗啃一样的陶瓷碗,林玦点评道,“如果没有他这个碗以及碗里装的钱,你今晚的收入不说少一半,至少也要少三分之一。”

聂争双手合十朝老陆行了一礼:“多谢施……大哥相助。”

老陆不惊讶林玦能领着聂争来还碗,反倒被聂争这句大哥给惊到了:“发生了什么?”

聂争有些为难看一眼林玦。

老陆了然:“对付林玦这种人,就只有比她更不要脸才行,聂大师你既然做不到,还是早点摆脱她为好。”

林玦一点不在意他人身攻击,饶有兴味问道:“我之前说要分你一成利向你借碗,你跟守护贞洁似的死都不肯借我,怎么一回头连碗带钱的都愿意给小和尚呢?”

看他们两人并肩而立的姿势一眼,老陆简洁道:“他是个好人,你是个人渣。”

林玦无趣地撇了撇嘴:“我们俩要准备去发财了,虽然我今天是喝醉了说着玩儿,但是现在也可以再给你们一次机会,你们俩要不要去跟我一起开公司啊?”

拉二胡的在旁边拉着《笑傲江湖》,头也不抬。老陆已经蜷进了他的草席里,背对着朝她摆了摆手。

林玦扭头就走。

聂争则是把按数额整理好的钱从下面拿出一小叠,正要放进陶瓷碗里,老陆却跟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再次冲他摆了摆手:“不必了,你拿走吧。”

聂争却没有收下的道理:“我……”

“不是给你。”老陆道,“算是我和老朱对收破烂的一点心意。”

老朱是拉二胡的,收破烂的自然就是小龙那位罹患癌症的养母。

他们两人怎么知道那老妇人得了癌症?又怎么知道聂争这一晚上辛辛苦苦赚钱都是为了替人买单?

这些聂争都不打算问了,默默收回钱,转身跟在林玦身后离开。

两人走出一段路,林玦忽然哼笑一声:“这条街上都是些地痞流氓,住久了的,那就是老地痞,老流氓,没什么是他们不知道的。”

比如他们白天看了林玦一眼,听她说几句话,就知道她是个人渣。有多渣呢?就跟这条街上的所有地痞流氓一样渣。

再比如早些时候老陆无意瞥见聂争进了街道尽头的一家当铺,等他再出来时,身上那个原本沉甸甸的包裹已变得轻飘飘,就知道这个白天宁愿坐牢也不愿意拿那块金砖给人的人,转头却还是当了那块金砖,为的居然还是同样的两个人。于是当聂争放下那个再没有半文钱的小布包,拉开架势卖艺的时候,老陆在最合适的当口扔出了他的碗。

……里面的钱有一半是老朱的。

*

崇明某家大型娱乐会所门前,林玦看了旁边的聂争一眼:“准备好了?”

聂争没什么好准备的。

林玦又问他:“答应我的事都记住了?”

聂争一噎。

他答应了林玦些什么?

林玦说:“我不管你是真的脑子有问题,又或者从小在寺庙里念四书五经长大,总之正常人不会像你那样讲话,所以你不想别人觉得你是个路边临演,什么都还没开始就赶我们俩离开的话,麻烦你不止在我面前,在任何人面前都收起你那套‘贫僧施主之乎者也’,正常人怎么讲话的?就是我这么讲,懂?”

沉默片刻,聂争道:“我并不以为你正常。”见林玦轻蔑的神色,他补充道,“我听过很多人讲话,他们不像你这样出口成脏。”

林玦难得的被他给反将了一军。

聂争又道:“我也不认为我不正常。”他看着林玦,认认真真道,“我只是跟大多数人不一样。”

这年头中二病都讲不出这么羞耻的台词了。林玦又给他逗笑:“那不好意思了,比起特立独行的人,这个社会上混得开的往往是随波逐流的人。”

聂争不懂怎么“混社会”,于是他被林玦的这句话给说服了。

林玦要他答应的第二件事则是:“到了拳场,任何事无论大小,你都必须要听我的。”

聂争深深皱着眉:“如你……如果你说的话不合理……”

“这世上每天不合理的事多的像你吃饭睡觉一样正常。”林玦冷冷道,“你想事事合理,那不如现在就回去跟老陆一起要饭,等时候到了就合资买口棺材给老太婆送终。”

聂争:“……”

两件事都无奈答应以后,两人来到了这里。

站稳不过五秒,聂争却又对那个五光十色霓虹闪烁明显不正经的大门产生了意见:“不是说拳场?这里怎么看都不像拳场。”

林玦揉小狗一样揉了揉他满头长发:“是地下拳场,知道什么叫‘地下’吗?”她说话间放过了他的头发,转而抓住他的手大摇大摆往门口走过去。

聂争快要被她一言不合就动手动脚给逼疯了,手忙脚乱挣脱她。

两人纠缠期间,被门口保安给伸手拦住:“两位,来做什么?”

林玦抽空白他一眼:“来这里当然是找乐子,不然我来度假?”

但他们两人,一个浑身褴褛却一身凛然正气,一个头发不知道多久没洗恶心巴拉黏在一起、衣服上到处都是污渍,怎么看都不像是来“找乐子”,耍流氓还差不多。

林玦自己也知道两人什么形象,于是好说歹说进不去时,她倒也不慌,冷静指挥聂争:“把他们打趴下。”

“……”聂争十分震惊,“你疯了?”

林玦冷冷瞪他一眼:“想回去合资?”

聂争不想。

所以他上前了。

好在打架这方面他是专家,把人打趴下而不至于伤人的方法,他正好懂不止一种。

三十秒后,林玦蹲在刚才最卖力拦他们的那个保安面前:“现在可以让我们进去了?”

那保安有些害怕又有些防备地看着……聂争:“你们来踢场子的?”

“都说我们不是来踢场子,而是来找乐子。”林玦讨了个没趣,不由恨恨踢他一脚,“——下面那层。”

*

三分钟后,聂争和林玦站在了另一座大门的门口——娱乐会所地下的大门。

“崇明市的拳馆就跟苍蝇一样多,你知道为什么有一些拳馆要叫‘地下’,又真的开在地底下?”林玦问聂争。

聂争当然不知道。

“差别有两点。第一,这里虽说名字叫‘拳馆’,但你但凡不是拿着颗手榴弹进来,任何武器都可以在这里使用。”说话间两人已经走进门去,偌大空间里热浪争先恐后的扑到两人身上来,林玦指着进门处摆的一排冷光粼粼的兵器架,“并且都是真刀真枪。”

所以在乞丐街的时候,她才会理所应当认定那几人手里拿的武器也都是真的?

聂争若有所思:“你怎知……你怎么知道这些?”

“孙女儿我在社会上打拼的时候,爷爷你还在少室山里喝neinei呢。”林玦冲他露齿一笑。

聂争:“……”他今天不知道第多少次想要上手殴打一个女人,然后又不知第多少次在心里劝解自己算了,阿弥陀佛。

“至于第二点,”林玦带着他转了个身,看向某张高台上高高垒起的一叠叠的筹码,“因为赌。”

聂争蹙眉:“你不是答应不做犯法的事?”

林玦眨了眨眼:“咱们凭本事赚钱,哪里犯法了?”

这个一听就是钻言语空子的借口……并不太了解社会规则的聂争意外的良好接受了:“你让我留下一千块就是为了当赌本?是不是我赢越多次,我们就能拿越多的钱?”

两人之前赶去医院时,他原本要把今晚赚的钱全部给小龙,林玦却态度强硬的非要他留下一千。他本以为林玦这是怕今晚颗粒无收,想要提前给自己留点后路,到了这时才又一次领悟到,林玦确实不是个喜欢留后路的人。

“你这脑瓜子偶尔倒也能机灵一回。”林玦也不知是调戏他顺了手还是看他那把又黑又亮的头发格外顺眼,说着话就忍不住又上手摸了一把,“在这里有两种赚钱方式,一就是赌,这是喜欢来这里玩、自己却不敢上台的人的玩法,当然台上的人也可以下注,这个不拘。另外一种台上人的赚钱方法,就是你刚才说的,赢。赢越多次,赚得越多,而且是两头一起赚。”

她的手又一次被聂争捏着袖子甩开,她也不介意,望着聂争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因为今天晚上我每一场都会压你赢,所以请你每一场都赢下来,好吗?”

与她对视片刻,聂争道:“上台的规则呢?”

“没有规则,任谁都可以上台。”

说话间,林玦看向热火朝天的正前方。

聂争也随着她目光一起看过去。

两人进来这半晌,这才算是第一眼把目光投向“正主”——拳击场。

说是拳击场,事实则正像林玦说的那样,场上用什么兵器的都有。

这偌大的地下拳馆不止一层,也不止一个拳击场,每一个场边都围了数不清的人,每一个场上都有两人正在互搏,时不时的鲜血四溅,而每当一滴血从台上溅到台下,都会引起台下一轮近乎疯狂地尖叫呐喊。

“看出来为什么上台没有任何规则吗?”

踮起脚尖凑到聂争的耳边,林玦轻声道:“因为这里有别于那些大门敞开的拳场的第三点原因,是因为这里的台上不计输赢,也……不计生死。”

聂争浑身肌肉一秒钟变得僵硬。也不知因为她的话,还是因为她再一次触碰他底线的身体的接触。

好在林玦说完话又若无其事退开,朝他阳光灿烂地笑了一笑:“当然,想也知道,这里不会真有人敢搞出人命来。”

所以说到底,这里还是一个靠实力跟胆色共同制胜的地方。

“现在我去下注,你去挨着看一下全部七个场子,从最弱到最强的依次排一下名,然后我们从——”林玦朝他挑一挑眉,“最弱的一直打到最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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