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咒骂,十分恶毒。
这是诅咒别人,生的时候,没有安身立命之处;死的时候,也没有敛棺入土之地,还有比这更恶毒的吗?

顾青丰骤听此言,苍白的脸色,瞬间变成了酱紫色,那显露出来的狰狞之怒,犹似择人而噬的恶狼一样,缓缓地转过头去,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循着声音,朱璃也跟着望了过去。

只见就在赵三山夫妇的不远处,簇拥着一群十分奇特的人。

这些人显然分成两拨,其中一拨,以一名英姿飒爽、粉面如玉的女将为首。

这是一位身材颀长的娘子,形容虽然憔悴,却根本掩盖不住,她天生丽质般的娇可;其人手持弧月刀,杏眸含煞,正满脸不善地盯着顾青丰。

身为女同胞,见到这种当街强抢民女的事情,女将显然十分愤怒。

在那女将身旁,两名形容略显狼狈,却异常彪悍魁梧的大汉,挎刀而立,一左、一右地将她护在中间。

他们身后,还有数十名府兵,这些人同样有些狼狈,身上的铠甲,也大多糜烂不堪,却个个面容肃杀,一脸的凶悍之气。

在那府兵中间,簇拥着一名形容疲惫的小丫头,以及一位雍容憔悴的老夫人。

如此情形,不难让人猜出,这些人的来历,若是朱璃估计不错的话,她们多半是从中原,一路逃窜到关中的军属。

另一波人,为首的是一名年约五旬上下的老者。

此刻,他正在轻捋着胡须,神色阴沉地望向顾青丰;闪烁的眸光,显示出这位老人家,对于顾青丰,满满的都是不满和不齿。

老者左边,站立着一名三旬上、下的士子,他就像儿子侍奉父亲一样,恭立在那里;老者右边,则是一名僧人,宝相庄严,面对顾青丰的行为,这个大和尚面色波澜不惊,似乎真的看透生死、看破红尘一般,万物万事不萦心。

这两拨人虽然异常扎眼,却显然不是说话之人。

在他们的前面,还伫立着一名道人,道人峨冠高髯、淡然出尘,只是他那一身破旧的道袍,一下子就将他的风度,破坏殆尽。

千疮百孔的灰色道袍,就好像丢在泥地里三、五年后,又穿回到身上似的,最让人不忍直视的,就是透过那一个个、比樱桃还大的孔洞,道人内里的无边秋色,一览无余。

显然,刚才出言咒骂顾彦朗的那人,就是这名道人。

顾青丰怒气冲天,一眼就找准了说话之人,立刻恶毒地望向那名道人,阴恻恻地质问道:“臭道士,刚才的话是你说的吗?”

道人双眸微眯,淡淡地看了顾青丰一眼,泰然道:“贫道叫朱洽,不叫臭道士。”

“别说是你这个不争气的腌臜货,即便是你的父亲顾彦朗、你的叔父顾彦晖,见到贫道,都要恭恭敬敬的执晚辈之礼,你这混账,竟然敢对贫道如此无礼?”

此言一出,顾青丰原本暴怒的神色,瞬间就变得惊疑不定了起来,脸上的神色,更似走马灯一样,变幻不停。

在他想来,若老道所言为真,那他还真不敢拿对方

怎么样;可万一这老道是诓他的,他不就白白地被人耍了一记吗?

若是这件事,在他那群猪朋狗友之间传开,说他顾青丰乃是无胆、无脑之辈,那让他以后怎么见人。

可听到了这个名字,站在旁边的朱璃,倒是神色一动,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典故。

史载,东川节度使杨师立死后,接任东川的就是顾彦朗。

顾彦朗能从天德军中的一个小府兵,最后爬到一方节度使的高位,这其中,有一个关键人物,那人就是蔡书向。

顾氏兄弟还处于微末之际,就得益于蔡书向的提携、帮衬,即便说蔡书向一手促成了顾氏兄弟的崛起,都毫不为过。

顾彦朗还好,他上任东川节度使,立刻就委任蔡书向,为节度副使,并倚为臂膀,礼遇有加,知恩图报,不失君子之风。

可他弟弟顾彦晖,简直就是个骚包加无良。

因为哥哥的关系,顾彦晖对蔡书向又敬又怕。

而他本人结交的都是朝中勋贵子弟,这些人吃喝嫖赌非常拿手,可要说到真本事,一个比一个草包。

除此之外,顾彦晖还十分张扬跋扈,更是洁癖过度,连服侍他的人,每天都要洗澡熏香之后,才能被他允许靠近。

顾彦朗死后,顾彦晖接任了哥哥的节度使职位,却嫌蔡书向掣肘碍事,根本就不重用他,一味地选用他那些朋友为官。

最后,二人中了王建的离间之计,导致蔡书向解甲归田、从此不问世事;没有了蔡书向的辅助,顾氏一族很快就被王建攻灭,更是举族被屠。

当时的民间,有个道士,就叫朱洽。

在顾氏兄弟尚未发迹之前,他就曾言,他说顾彦朗兄弟,乃是“生无第宅、死无坟墓”之人。

这个可怕的预言,果然是应验了。

在历史上,前蜀王建,利用完顾氏兄弟,接着就打算吞并掉东川;曾数次派遣大将攻击东川,都被顾彦朗、蔡书向这对默契无比的君臣,给挡了回去。

顾彦朗临终前,本着叶落归根的夙愿,希望能够葬在老家;因此嘱咐亲人,将自己的尸体焚烧,装在瓮中,等弟弟闲暇之时,就将他的骨灰,送回老家安葬。

可顾彦晖气走了蔡书向,再和王建大战时,却不幸被杀,族人尽被屠戮一空,这兄弟两人死后,一个抛尸荒野,一个永远置身瓮中,根本就无从入土,恰恰验证了朱洽之言。

由此可见,眼前的这个朱洽,是多么神异的一个人,说他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也未尝不可。

现在,顾彦朗的儿子,竟然和这样的神人对上了,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

顾青丰犹疑半晌,最后还是纨绔、暴虐的脾性,占据了上风,只听他突然阴冷地道:“大言不惭,我阿郎是何等人物,岂会认识你这等穷酸野人,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随后,他不等对方再次出言,就立刻向着身边的奴仆喝斥道:“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打残这个死道士。”

这些满脸横肉的奴仆,一向都是跟着顾青丰,作威作福惯了的人,随着顾青丰一声令下,七

、八名凶徒,疯狗一般地扑向朱洽。

在朱璃的印象中,见到的道士,无一不是神勇无比的奇人,这朱洽如此神异,想来身手,应该也不会弱到哪里去。

一念萌生,他并没有丝毫帮衬的意思,就等着顾青丰的一众爪牙,被这个神异的朱洽,给海扁狂揍一顿。

可有时候,惯性的思维,确实会误导人。

刚刚还是一副超然物外、出尘淡然的朱洽,突然见到这么多凶徒向自己扑来,这个道士的下意识举措,倒是惊瞎了一地眼睛。

只见他的脸色猛地一白,一副将要被狗咬到的仓惶之色,跃然而现,口中更是大声疾呼道:“混账、庶子,君子动口不动手,混蛋,啊,救命啊.......”

声音未落,就见他一转身,就向那名女将的身后窜去,什么超然出尘,什么云淡风轻,早已消失得荡然无存,看在众人眼中的,他现在的样子,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赫然就像一个抱头鼠窜的无胆匪类。

这死道士,哪里不好钻,竟然往自己这边冲来,看到这一幕的女将柳眉微皱。

对于顾青丰这样的恶棍,这位女将十分痛恨,可她现在,也是自身难保的亡命之人啊。

她的阿郎,误信奸人,不但丢了治地,还丢了性命,只剩下她带着家将,护着阿娘逃到了关中,如此窘迫的处境下,她实在无心招惹是非。

正所谓祸福难料、天意弄人,她无心惹事,这个死道士,竟然送祸上门,真是无妄之灾。

她俏脸虽然不悦,但也不是怕事的人,更何况此事已然避无可避了。

眼看七、八个恶仆,就要冲到了女将的身前,不等她吩咐,侍立在她左右的两名魁梧大将,立刻就赤手空拳地冲了出去,直接冲向疯狗一样,向着他们迎面冲来的恶仆。

“混蛋,让开,你们想死吗?”看到两位一身凛然的大将,向自己等人冲来,一名有眼色的恶仆,立刻色厉内荏地威胁道。

生于乱世,即便是恶仆,也不敢小视军人,更何况对方二人,一看就不是善类,甚至极有可能,曾是一方大将,这些恶仆的心中,又怎么可能不胆怵呢。

“哼”其中一名狼眸鹰眉的大汉,一听对方的威胁,当即就冷哼一声,漠然道:“想死?你家哥哥,千军万马都杀了出来,这条烂命,送给阎王爷,他都不敢要。”

“二弟,不要跟他啰嗦,赶紧打发掉走人,夫人和娘子的安全最重要。”另一名一脸忠厚的大将,立刻向着冷哼大将说道。

“好的,兄长。”狼眸鹰眉的大汉,立刻应了一句,就不再废话了,立刻拳打脚踢地,向着一众恶仆招呼了过去。

这些恶仆,虽然满脸横肉,看起来凶神恶煞的,可大丈夫遭逢乱世,他们不去沙场博取功名,却整日跟在一个二世祖的身边,谄媚苟全,可见都是一群没有骨气,亦没有胆魄的孬种。

“砰、砰、砰......”

“哎呦,我滴眼睛。”

“啊,混蛋,你都给我弄出血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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